好在顾春半句也不问,若无其事地向外走了几步,忽又转头对花芫道,“待会儿花四来了,你最好也别问她什么,就当咱俩什么都不明白,只因她想念儿子,我们就帮了个小忙成全这人之常情。懂?”
花芫抬起衣袖重重擦干面上的泪痕,郑重地点了头。
她虽因个头不高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又涉世不深,时常一副憨态可掬的天真模样,可她也是团山屯军的在册人员。
若她今日能不动声色地扛过这场至亲之人的欺骗与利用,忍住伤心、失望,举重若轻地演完这折戏,还不叫敌方察觉一丝端倪——
那团山十三寨的花七,就真正长成战士了。
****
事实上,关于司凤梧那个隐秘的任务,或许顾春知道的,比花芫还多一点。
有时候顾春也很痛恨自己机灵过度,许多事明明没人告诉她,她居然好死不死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为了避嫌,她更不能见花四,不然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她很容易变成无辜的嫌犯。
同理,她也绝不去问花四究竟为何而来、目前是什么身份、为谁做事……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些早晚会被司家查出来的事,无需她自作聪明去涉险逞英雄。
她虽不能像她娘那样挽狂澜于既倒,可也绝不会像她爹那样大意轻忽,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她顾春只是一个投亲到团山寄居的平凡人,有那么三五个温暖的伙伴、一群随和又热络的乡邻与同门;平日里写写话本子攒点银钱,吃喝玩乐,嬉笑怒骂。如此活得虽简单,可是有滋有味又心中安稳……给个神仙做她都不换的,才不愿去搅和那些风云变色之事呢。
悠闲地晃上街头找了一家小食肆坐下,不慌不忙地吃了一碗馄饨后,顾春又在四处逛了许多摊子,顺道买了些炭笔与纸墨。
大半日过去后,瞧瞧天色差不多了,她才熟门熟路地进了青莲书坊。
开门做生意的人,通常最忌讳有人一大早上门收钱,她向来懂事,从不会去触人家的霉头,是以每回都是等到中午之后才登门的。
青莲书坊的彭掌柜将上一本话本子的尾款如数结给她之后,又痛心疾首的念叨了几句,无非仍是说她的话本子在中原的销量死气活样——
“说没人看吧,多少又能卖出去些;可那销量……哎,实在有如鸡肋啊。”
顾春老老实实地听彭掌柜抱怨完,又按照他的要求上书坊二楼去向鉴稿先生讨教。
鉴稿先生与她打了一年多的交道,大家也算熟识的,便也没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就说了。
“我这些日子反复琢磨了一下,”鉴稿先生捋了捋那把山羊胡子,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要说你这接连几个话本子里讲的故事,倒都有那么点意思……问题还是出在你的笔法上。”
“笔法”是个什么玩意儿?顾春云里雾里的偷偷挠头,尴尬笑笑:“先生,您别说太复杂成吗?”
鉴稿先生没好气地笑瞪她一下,“上回我建议你看的那几本别人写的话本子,都看完了吗?”
说到这个顾春就很自豪了:“您说的那几本我全仔细看了,前两个月去了趟翊州,还顺便在翊州州府买了几本新的回来,确有些许启发。”
正是她自入行起一直心存这份端正的态度,让鉴稿先生与彭掌柜都觉得孺子可教,因此她的作品虽卖得不好,青莲书坊却仍与她保持着合作。
鉴稿先生且喜且忧,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又问:“那照你看来,别人写的那些,与你自己写的这几本,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早先那本《将魂传》开始售卖之后,先生便提点过,说我文风太过刚硬,眼下我手上正写着的最新稿已经在改了。”
之前鉴稿先生便根据各地买家的反馈总结过,因为话本子的受众多是闺阁少女或闲散贵妇,《将魂传》讲的是立国初年的乱世情仇,杀伐凛冽的征战场面太多,给人的整体感知太过刚硬,不是十分对买家胃口。
在鉴稿先生殷切的关怀目光中,顾春蹙眉又道:“这回在翊州买回来的那几本是在中原卖得极好的,我虽才读了一本半……啧啧,路子很是香艳啊。”
见她张嘴就来,半点赧然也无,鉴稿先生轻咳一声,本着钻研探讨的态度,与她交流起来。“如今中原民风日趋保守,闺阁少女或闲散贵妇平日里都在后宅之中,对这男女之事嘛,嗯,便会,便会有一些……”
“向往?”顾春见他尴尬,便体贴地替他将话顺下去。
鉴稿先生眼含赞许,“因此,若要打开中原的销路,你也须得在这香艳二字上再多下些功夫。”
顾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忖在这“香艳”二字上自己下的功夫已经不算少了,可不知为何总是没有太大进展。于是又虚心求教:“请教先生,如何才能尽快习得香艳之精髓呢?”
鉴稿先生略一沉吟,给出颠扑不破的八字真言——
“多读,多看,多思,多行。”
****
“多读”这一条是很好办的,顾春当即就拿出才到手的润笔费尾款,在青莲书坊内又精心挑选了几本热门的话本子。
“多看”,这也勉强好办。虽说不能躲到谁家床底下去……那看看画儿总也差不多吧?
于是她又转道去了西街上的一家以售卖.春.宫画著称的小书坊。
这家小书坊的店小二态度非常热情,记性也好。因顾春去年刚入行写话本子时曾来光顾过两三回,小二看她面善,立刻热情地招呼道:“姑娘下午好呀!您许久没来了,最近挺忙吧?”
顾春对这个逢人自带三分笑的店小二印象深刻,倒不觉他突兀,随手自书架上取了一本新出的画册,和气地笑应他:“也没忙,去了趟翊州。”
“翊州好哇,中原富庶之地,”店小二机灵地瞟了一眼她手上拿的那一册,赶忙又从旁抽出几本相近的递到她手边,“那姑娘怎么没顺道在翊州买几册呢?”
顾春“嚯”了一声,边翻册子边摇头笑:“可别提了,翊州的姑娘若无父兄或夫婿陪同,轻易都不能独自上街!我就买了几本话本子都心跳得跟做贼似的,只怕若我说要买.春.宫册子,那店家怕是能头一个报官抓我,没意思极了。”
店小二很捧场,听得直啧舌:“听您这样一说,那还是咱们屏城好。这又不偷不抢的,开门做生意还不许人买呀?”
“就是。”
顾春口中笑应着,随手翻到一页,恰是这本册子的男角儿将女角儿抵在墙上拥吻的画面。
说来也怪,从前她买的几本册子里都有这种场面,也不是没见过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只是目光随意这么一扫,脑中忽然就浮现起某个月夜下,药庐前的小巷中,自己被李崇琰叩在墙上……没羞没臊的画面。
店小二偷觑到她的神色,立刻笑嘻嘻调侃道:“我记得姑娘从前可是买了不少的,都老主顾了,怎么还能脸红呢?”
“瞎说,天太热,我这是给热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