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香榭丽舍大街的时候,她穿过一堆白鸽离开凯旋门。彩绘玻璃门掠过她飘荡的裙摆,他用法语道谢后转身推开门。他从咖啡馆出来,她正进入隔壁酒吧。她离开后招了一辆马车,怀里抱着一沓羊皮纸。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从西服里掏出便士给车夫。
“谢谢。”同时落下。
教堂的门被推开,稀薄的光倾入,范佑其看见一名女子坐在椅子上,她戴着贝雷帽,染上从玻璃花窗折射的光晕,洋裙上有天国蓝与鲜血红。
一眼认出,关诗妤,姑姑领养的女儿。范佑其转移视线,在另一边长椅坐下,透过镜片看图案,时不时翻书。
关诗妤把羊皮纸放到膝盖上垫着,拿起笔对花窗上的哥特式图案临摹起来。
走时,她看见一名男子的背影离开教堂。
“有甚么问题。”
自鸣钟在墙壁打了两下,范佑其第一次接关诗妤的诊。
小巧的月白色茶杯捧在手心,关诗妤一直望着他,那茶水如她呼吸一般温热。
原来范德正的儿子长大后成这般俊朗的模样,叫她心跳漏了一拍。
关诗妤至范宅仍是乳臭未干的女童,彼时范佑其早已丧母,在母亲的老家杭州守孝,因此她并不是一到范宅便见着此位范家大少爷。
范佑其十二岁从杭州归来,二人才第一次相见。然而,关诗妤始上中学,由范若婷介绍至南市区一所女中寄宿学习,即使是假期她也只回范若婷掌管的大饭店住几日,鲜少回范宅。
浅淡细巧的眉毛,看似伶俐的唇齿,实则吐露不出多么漂亮的话,关诗妤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我……”温温软软的一个字回转,徒留熟悉的东方韵味。
手中的茶要凉,关诗妤放下茶杯,再叁确认:“我…见过你罢。”
“见过,不止一次,”范佑其回应后低着头翻看档案,认真要求道:“关诗妤小姐,请你从现在开始放轻松,按照我问的答,最好如实回答。”
“嗯。”她听他叫她的名字,温顺地点头。
问过一些呕吐和童年的记忆,范佑其又问,“你喜欢临摹这些图案吗。”
她摇头。
“把最讨厌的指出来。”他的声音很平静,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这个。”关诗妤稍微吸一口气,把手指点在一副记在心里千百遍的广告图案上面。
“最害怕的。”
“还是这个。”
范佑其很快道,“那天你坐在教堂,是否在看天使恶魔交替幻语。”
被说中心思,关诗妤讶异地对上他的眼睛,心朝波澜不止,在他清明的眼神里雾里看花。
为何他看得如此通透。
范佑其捕捉她的反应,正经地说道:“最好不要强迫自己待在一个令你焦虑不安的地方,”他从她前面摆着的笔筒里拿一支钢笔,在档案上写,低着头时他的眼睫在镜片处落下阴翳,“譬如安静宽阔的空间,有扭曲的图案或者银烛台发出的强光。”
关诗妤努力抬头看着他,疑惑地问道,“可我觉得还能接受……况且我读中学时能做礼拜,不见异样。”
范佑其只是说道:“你应避免一个人在这些环境久待。”
“那该如何是好,我没了灵感便一个人去教堂坐着。”
范佑其这会儿皱了眉,“下流之人为找灵感特地来问医生如何变得有病,希望你不是如此。”
关诗妤听出话里有意,不满道:“才不是,那些人和我没有甚么关系,”她的眼色黯淡起来,“我顶喜欢画画和裁缝,姆妈也特别盼我学有所成,总不能因为没有头绪弄得不可毕业,实在想不通了便到那儿坐坐,怎知越来越晕眩想呕吐。”
“如果你认为艺术大于你的精神健康你可以不把我当一回事。”
“怎会呢。”不把你当一回事。
她头一次生起强烈的社交欲望,“那……范医生,我们可否从现在开始做朋友。”
一晃半个月过去。
关诗妤坐在酒吧里边,在一支酒上架着时装本,一块蛋糕落下叉子的痕迹,见人来欣喜地弯唇笑着招呼:“你来了。”
范佑其刚结束诊所的事务到这边,看她在酒吧里被灯影照着脸,似乎不大有兴致,声音淡淡地道,“我虽与你做朋友,但无意掺和这种场合。”
关诗妤突然快声一句,“你总该明白我。”
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急不可耐,一时只好踌躇地捏着手心,焦虑地望着上面的印子,实在不知如何交际,低声说,“我无非是觉着这里有音乐,莫要显得安静空旷。”
范佑其看她一如既往地白着脸,自知过分,坐在她旁边道歉,“对不起,是我多虑。”
关诗妤温婉地笑着,“没关系,听闻范医生在奥地利修学,你还未同我讲趣事呢。”
他笑了笑,“你定会听得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