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正回宅,大马金刀地上楼,准备闯入关诗妤的房间。
本是上流之人,穿着的贵气皮鞋却有一种粗俗的喜悦在践踏。
彼时正修剪花朵的范若婷闻见步伐,挑一挑绘得细致的嘉宝眉,雍容地往旁边放置的金盆里搓搓有些皱纹的手。
她洗完了,这才抬起头,招佣人递上毛巾,边擦边漫不经心一句。
“兄长何必如此猴急,你又不是不知诗妤要早睡。”
范德正的脚步停顿,清清喉咙,“我去看看她病情如何。”
范若婷笑道:“好多了,不信你问小梁,我才问完。”
她上前拉他到绒质沙发坐,手还掺着冰凉的温度,如珐琅瓷器的温度一般,叫人发麻。
“别急。”
“你有话快说。”
范若婷招佣人上两盏上等的热茶,见范德正很好奇刚回来的关诗妤是个什么状态,又找来新招的司机询问。
“小姐可有反常之处?再说一遍。”
茶已到,醇香四溢,丝丝缕缕热雾越过旗袍和西服。
司机很快恭恭敬敬地到大厅,不敢抬头望范德正,低头回道:“夫人今日并无任何反常,一个人下邮轮,坐上轿车后命我载她到霞飞路,找了一家咖啡馆休憩,后来她遇见陈夫人,二人坐下聊了会儿,再然后……”
“对了,夫人精神面貌不错,涂了胭脂,很漂亮。”
范德正畅快地饮一口热茶,听得仔细,这关诗妤似乎有了变化,从前面青口唇白,喜独自出行,绝不与人交流,如今还能同田亦柔聊上几句,看来出国留学接受开放熏陶有效果。
“然后?”
司机踌躇半分,实在纠结,他看一眼范若婷,见她面无波澜地放下茶,他接着禀告道:“夫人看见我和陈夫人……陈夫人喜我,我也喜陈夫人,夫人看得通透,她为人着实善良,见我如此喜爱,便大开慈悲要我赴约,命我只留下车给她,后面的我都不清楚了……”
司机近乎跪下求饶,“求老爷不要告诉陈先生。”
范德正摸了把胡子,不当回事地大笑:“他?早习惯了,田亦柔这女人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各玩各的。你下去,继续给我好好看着她。”
司机小梁退下,范若婷满意地对他笑着,而后转过身抚范德正的手臂。
“瞧,诗妤这一趟回来活泼不少,小梁说她笑得开怀,你也知道她容易疲乏,就由着她休息罢。”
“行,听小妹的。”范德正见不到另外一人,蹙紧粗眉,变得极为严厉,问道:“范佑其在哪。”
“读书罢,年纪轻轻就当医学院教授了,怎能不卖力读书。”
“书呆子,我叫他学点博彩业,他非不肯,犊子。”
范若婷面上依然温和,“由着他,当年阮倩茹在舞厅被人刺杀,医生无力挽救总归是刺激到他了。学医有甚么不好,人家一听范家有个从奥地利回来的医学教授,这响亮的名堂一打出去,不至于老是把我们当暴发户。”
听到这段话,范德正突然站起来,在亮堂之中,五十好几的脸遍布沧桑狠厉。
“如果阮倩茹没有拒绝和日本人跳舞便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我教她顺势而变方能财命皆通,她不听,真是造作。”
声音洪亮,震得这茶杯里的茶都拨起涟漪。
造作?
范若婷坐在绒质沙发上,望金碧辉煌的大宅,望一切顺势而变财命皆通换来的尤物,全是血汗泪,眉梢亦染上悲喜难分的笑意。
“是啊,造作,你可真懂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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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房间陈满香味,挂钟走了数圈,九时已至。
风有些大,吹起轻薄的窗纱,哭肿的月亮在银辉里示人何以伤神,那点破碎的泪光随着窗纱摆动,洒进珐琅瓷器上的玫瑰。
这瓷器似乎是仿制的,这玫瑰又像是真的,倒是有主子的气质,东西杂糅,真假难辨。
范若婷看了看日记,全数撕掉,从抽屉找火柴,对着窗和月亮,点燃一根,拎起纸片,烧掉。
火焰凶猛,烟雾弥漫,遮不住她坚决的眉眼。
“为何你就藏不住心事,如果被兄长发现,你我必无后路,还有佑其,他亦如此。”
范若婷上前为她抚被子,看她汗水和眼泪浸透发丝和睫毛,额头滚烫,叹息:“我们母女……总归是一条船,你必定要为我争口气,也要为自己争口气。”
关诗妤自是听不见,而摸她脸的女人伤感道:“众人身不由己,你父亲惨死亦是时代之殇。你说不愿复仇,只想治病学艺术,好,我依你,但我曾要你出门在外时刻谨记,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人,莫要把儿女私情看如此重,为何不听。”
“佑其哥哥……”
床上的少女皱着眉,范若婷念及她如此疲乏,不再教训,心疼道:“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很想要他,但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范德正的情人,日后也别唤我姆妈。”
后又变得冷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