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定定地凝视他须臾,面容沉肃得看不出什么心惊:“陛下如此偏宠,未免太让人心冷了。陛下您该知道,臣妾与晏昭训的情分甚笃,断不会无端害她,谁知……她竟害到姑母头上!”
“静妃。”他听得怒极反笑,“你会不会害她,朕不知。但朕心里清楚,她不会去害母后。宫中搬弄是非的人从来不少,没想到如今你也掺进来。”他说着淡瞟了红药一眼,再度吩咐道:“郑褚,去备个小轿送这宫女回晳妍宫。”言罢又看向静妃,神色冷冷地道,“朕明日还有早朝,先走了。”
遂是牵了我的手,毫不愿再与她多言地往外走去。我听到背后传来的静妃的质问颇有些力竭:“陛下!自从臣妾生下那孩子您就厌极了臣妾是不是?连您也觉得臣妾不祥!”
他脚下一停,冷声一笑微偏过头去:“朕从未觉得你不祥,但你若与旁人一样善妒狠毒、甚至栽赃陷害,便是朕这么多年来看错你了。”
继续朝外走去,一众宫人忙不迭地跟上,忽听静妃一声朗笑,狠狠又道:“陛下可以专宠她一人、可以被她迷了双眼,但此事臣妾已禀了太后,想来太后必会禀公处置!”
她已然乱了分寸了。话说到这个地步,便不止是与我撕破了脸,更是与能决定她生死的人撕破了脸。
宏晅握着我的手一紧,却再为停步,冷冷留给她一句:“朕自会同母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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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宴回来已很劳累,又经这一番折腾,我想着他明日还有早朝,无论如何不愿他再送我回宫,非劝他直接回成舒殿去。
他缓一颌首道:“那你早些歇着。那宫女……太医自会医治,你别太伤神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臣妾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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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比我早一些回到了晳妍宫,我也未往正殿去,直接去了她房里。诗染正在门口守着,见我来,她一福身:“娘娘。”便推开门请我进去。
红药坐在榻上,几乎整个人都倚在璃蕊身上。两个医女正给她腿上的伤口上着药,只见她痛得死死闭着眼、咬紧了牙关,安安静静的却是眼泪不止。
瞧不出她是经历了什么,腿上又红又肿,腿肚上一条很宽的伤口犹如撕裂的一样,其他地方又有些烫伤的痕迹。这触目惊心的伤口看得我恨意森然,强自缓了口气平复心绪,从一旁的医女手里接了药过来坐到她旁边,竭力平静地道:“红药,把手给我。”
她蓦地睁了眼,怔怔地望了我半晌,扒在璃蕊肩头的手才缓缓松开、伸向我。
在我碰到她衣袖的同时,璃蕊伸手拦住了我,不无担忧道:“娘娘……一会儿奴婢来吧,娘娘有着身孕,这样的事……”
我微微滞住。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她身上的其他伤势,眼底涌出一阵泪意,红药突然开了口:“娘娘……”
我看向她:“嗯?”
“娘娘……奴婢没用……”她无力支撑地哭了出来,“他们逼着奴婢画押,奴婢没能撑住……奴婢不想害娘娘,可……可奴婢怕死在宫里……”
她有些激动,哭得不住颤抖着,医女皱了眉头焦急劝道:“正上着药,姑娘别乱动……”
“娘娘……”她倏然一抬手紧攥了我的袖口,却是没过多时就又无力地放了开来,惊恐不已地乞求道,“娘娘如是要罚便罚……您把奴婢发落到哪里都可以,但求娘娘留奴婢一命……奴婢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我已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说起这个愿望了,她想的想法那么简单。她甚至从没有和其他在嫔妃面前得脸的宫女一样,盼望着有朝一日能由宫中做主赐婚、嫁一个好人家,她只想平安回家去,替她兄长侍奉父母。
却是一次次地死里逃生。
静妃,宫人动刑的时候她一直都看着吧,她的心……还真是比我所知的都毒了许多。
心内不住地冷笑着,一时未言,直至红药忐忑之意更甚地连唤了几声我才回过神。一握她的手,苦笑说:“什么话?本宫罚你干什么?你好好歇着就是了,这笔账,本宫就是要算也是找静妃去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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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把她打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不止我为此惊怒,宏晅亦是会恼的。擅动私刑,且还是有栽赃之嫌,加之先前小叶紫檀珠的事……静妃此举简直是自寻死路。
回到正殿,一屋子宫人都静静的,仿若无人的寂静。我沉沉一叹,清清冷冷地道:“都听着,本宫要阖宫都知道红药的伤情、要阖宫都知道静妃是怎样的狠毒。”
日日朝夕相处着,红药伤成这样,林晋等一干人自也是为她不平的。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将这一切散出去,一夕间就能毁了静妃维持多年的贤妃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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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静妃总算是彻底翻了脸。
次日晨省时,我们意外地同时到了月薇宫,我听到旁的宫嫔们有着低低的议论。面冷如霜地饮下盏中花茶,淡看了静妃一眼,冷涔涔笑道:“静妃娘娘昨晚睡得不好么?”
她回看着我,抿笑间亦是冷然:“昭训妹妹有着身孕,本宫的事就不劳妹妹操心了。”
“多谢娘娘体谅。”我轻声一笑,“娘娘昨日在荷莳宫动了那么大的刑、见了那么多血,睡不好想是正常的。如若睡得安稳,反倒真是蛇蝎心肠了。”
她目光微凛,睇视我须臾缓缓道:“是谁蛇蝎心肠昭训自己心里明白。本宫不过审一个宫女,相比之下昭训可是胆子大得多了。”
“是啊……静妃娘娘不过是审一个宫女。”顺充华幽幽开口道,轻沉了口气,覆下眼帘笑意淡淡道,“原来在贤良淑德的静妃娘娘眼里,也拿宫女的命不当命看。都说将心比心,娘娘您该知道,选进来的宫女纵是中家人子,也是爹娘悉心养大的。”她凝视着静妃,淡泊的笑意中探究之意分明,“这是昨儿个拿来当罪人审了,那平常……娘娘您宫里动刑的时候只怕也不少吧?”
静妃神色微有一滞,遂轻笑道:“素知顺充华心善,不过此事兹事体大,本宫不动重刑不行。到底是帝太后身子安康要紧。”
“臣妾从前怎的没觉得娘娘是这般认死理的人?”我蔑笑道,“昨日在涟仪殿里,陛下的话还不够明白么?就算娘娘疑臣妾加害太后,知会宫正司便是了。再不然,也是该禀明陛下一声。如今倒好……臣妾好歹是陛下亲自下旨封的昭训、位列九嫔之前,臣妾身边的人娘娘说动就动了,可有把宫中礼法放在眼里么?”
“都别争了。”略显苍老的声音沉沉缓缓地传进殿来。我们听得俱是神色一惊,往门口望了一眼,皆尽站起身行下大礼去:“帝太后大安、大长公主大安、琳仪夫人大安。”
之后就是一片安静。
待得三人皆坐定了,帝太后才道:“都免了吧。”
众人复又起身落座,垂眸不敢擅言。帝太后环视片刻,方有几分不悦道:“你们真是一刻也消停不得。旁的人也还罢了,年轻气盛。静妃和晏昭训,你们两个都是一宫主位,一个位列四妃、一个是陛下特封的位列九嫔之前,倒没想到你们两个闹到这个地步。”
“太后恕罪……”我端端一福,垂首道,“臣妾只是可怜那宫女。臣妾随圣驾出宫不过两三个时辰,回来时她已一身是伤。若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罪也还罢了,宫正司怎样审都是应该。可竟是因静妃娘娘擅动私刑……”
“你先起来。”帝太后一喟道,“有着身孕,先坐。”
我低应了声“诺”,落座低首不再言。帝太后看向静妃,语带责意地道:“你明知昭训有着身孕,让她见这些太不妥。”
“太后……”静妃不由得一愕。她分明已将那些事告知了帝太后,却没想到帝太后第一句话仍是怪她。皇裔为重,她究竟阵脚乱到了什么地步,竟连这也忘了?
“哀家不管是什么原因!”太后重重道,“她怀着皇裔,这是头等的大事,其他的都可以缓一缓。你再有怎样的理由也不能让她见了那般的景象,一个宫女还罢了,昭训若为此动了胎气哀家也不会答应。”
我淡看着僵了一瞬的静妃,显有不甘,但见帝太后面色不悦,也只好颌首应了声:“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