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茂忧心忡忡地开口。

他在签合同时被提醒要演戏，可一直以为自己不过充当舞台上的龙套，如今听导演要求担任主演，立刻慌了起来。

“没关系，最终的评分综合两位选手的总成绩，比如唐老师在表演方面拿下9分，而你在演戏方面拿下1分的话，两个人加起来仍有10分。”

茂茂为难地看着唐湖：“那我不是给她拖后腿吗？”

唐湖轻笑，安抚这位年纪是哥哥但表现仍像弟弟的青年歌手：“放轻松，说不定我也只拿了1分呢，这样我们加起来才两分，一轮过后就能回老家了。”

“这怎么想都不让人轻松吧……”

茂茂抿了下嘴唇，感觉快要哭出来。

那当然啦，你以为山楂卫视拉了这么多投资搞了这么大阵仗，只为给演员歌手们一个展现自我的快乐空间吗？

人家肯定得逼着行业内的佼佼者做不擅长的事情，好让观众看笑话啊！

到那时，一旦优秀演员展露出歌唱天赋，或者歌手带来不错的表演，叫做“发掘其优秀的另一面”，粉丝看了欢欣鼓舞。

可如果双双翻车，路人肯定争先恐后涌来嘲笑，粉丝又会自发地到处解释“我家偶像只擅长演戏/唱歌，都是节目组逼的，他已经很努力了”……不管走哪条路，这个节目都不缺热度。

茂茂是网络歌手出身，前期单靠那一小撮粉丝支撑才有口饭吃，跟这帮老狐狸斗智斗勇的经验还是太少。

唐湖认真道：“没事，我带人入戏很快的，倒是唱歌不太行，你要多费心教一下，如果我们两个分别在擅长的领域拿下高分，那不擅长的领域分数低一点也没问题。”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茂茂想到最拿手的音乐，兴高采烈地提议，“导演刚才说只能选音乐剧，那最近几年的戏可以拍吗？我看过的《寻梦环游记》不错，可以试着出真人版。”

关键在于这部动画片大部分人物都以骷髅形象呈现，他戴上面具表演，或许会更不容易紧张。

聂导鼻梁上架了副正圆形的玳瑁花纹眼镜，此刻推推眼镜，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

虽然在日后剪辑的节目中要告诉观众，每组都是演员自行选题，但稍微了解真人秀的都知道，导演早就决定好大部分流程，嘉宾只要拿着没有台词但有大纲的流程本表演就行了。

万一真由着嘉宾性子来，就像刚才茂茂说的近年热门电影《寻梦环游记》，付给版权霸王迪士尼的改编费估计都够做半期节目了。

策划人排出一叠文件，补充：“你们第一组出场，节目给的选题是《芝加哥》，我挑了几个桥段出来，这是剧本。茂茂写过英文歌，唐老师又去好莱坞试过角色，英文发音应当也没问题吧？”

——直到此刻，唐湖才觉得山楂卫视其实有两把刷子。

《芝加哥》是拿过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经典名作，有歌有舞有台词，绝对符合总导演的所有需求。

故事的女主角之一‘洛克茜’梦想成为明星，却因为杀死情人而被关进监狱，断送前途。在监狱里，她意外与偶像歌舞明星‘维尔玛’相遇，‘维尔玛’和自己一样因犯谋杀罪入狱，那个明星杀了跟妹妹偷情的丈夫。

但‘维尔玛’不愧是娱乐圈的炒作祖奶奶，手段灵活，借助‘律师比利’宣传自己的案子，卖惨卖得催人泪下，坐牢都坐出总统套房的惬意。‘洛克茜’看在眼里，害怕自己可能被判处绞刑，便也向律师求助。

‘律师比利’沉溺于名声和金钱，接下‘洛克茜’的委托，打算用类似手段将其包装成受害者，骗取法庭谅解。

‘洛克茜’在他的授意下连开数场新闻发布会，装得楚楚可怜，媒体大肆报道她的案件，‘维尔玛’察觉自己不再受媒体关注，为了脱罪，开始针锋相对地跟她打起戏精擂台。

——谁有关注度，谁能操纵舆论，谁杀人也能无辜脱罪。

《交换明星》第一期给三组嘉宾选择的片子，分别是国产片《自行车合唱团》，前年上映后票房口碑双丰收，群众热度最高；以及经典老片《刘三姐》，反映旧社会对人民的压迫，两部电影都很正能量。

最后便是这部大名鼎鼎的《芝加哥》，哪怕女主角们叫嚣着“我杀人，我无罪”，反正展现的是资本主义世界的繁华和堕落，也不算什么，反而弥补了前两部戏没有的喧闹和深度。

三部选片，既体现出节目组的专业态度——豆瓣的文艺青年们要是没看过这些经典作品，都不好意思跟人聊人生，又体现了对投资方的负责。

国外老片和国产片的改编费不贵，综艺节目的预算再充足，也不可能完整的把这几部戏拍下来，挑一两个选段结合，又有节目效果，又不至于花太多钱。

对唐湖而言，执行导演强行指派给他们这部经典在前的外国电影，反而最有利。

因为《芝加哥》有舞台剧和电影两个版本，她可以选择改编电影时参考舞台剧流程，把握整体节奏，而且这部经典老片粉丝再多，作为跨国翻拍演员，演砸了也不会被人苛刻。

聂导简单交代过选片段落，指指门口：“那麻烦唐老师准备一下，正式录节目的时候我们得告诉观众这个片子是你选的。”

唐湖立即会意，又问：“聂导，我选的是哪个角色？”

《芝加哥》的两名女主，‘维尔玛’强势野性，‘洛克茜’娇柔美艳，两人相反的外表下却有同样凶狠的心，以及追名逐利的欲望，如果跟成名已久的同性前辈搭戏，她肯定得选娇柔美艳的那个，但是跟茂茂嘛……

“洛克茜。”

聂导迅速帮她决定，意味深长地提醒：“你之前演过一个比较外放的形象，又和楚鹤导演合作过一个少l妇角色，我希望你在《芝加哥》里表现的也更加……性感一点。”

懂了，就是妖艳贱货呗。

执行导演说的是《泡面兄弟》里在两个男主之间横插一脚的碧池，以及《美丽少l妇杀人事件》的主角。

不过‘少l妇’外貌妩媚内心清醒，为复仇而杀人，‘洛克茜’却截然相反，哪怕在美貌掩护下做出再多对脱罪有利的小聪明之举，内心仍然愚蠢地迷失在关注度里。

摄像机重新开始运转。

唐湖抱着桌上的全部剧本出门，再和策划人一起走回来，哗啦一声，剧本摊在桌上，装出是她主导选择这部戏的模样。

几人重新寒暄一番，说回角色安排。

茂茂一直听着他们聊天，才慢慢找到做真人秀的感觉：“唐老师，你有心仪的角色了吗？”

“我当然是天生的……roxie hart。”唐湖故意模仿原表演者那样迷离娇憨的神态，捂住心口抛了个媚眼，英文发音异常缱绻动人。

聂导简直要给她的惊人悟性鼓掌：刚暗示有点风情，现在就卖弄上了。

——事实上，节目组请她来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唐湖出道至今没见过什么人设，但可以从接的作品里窥视一二，走性感大方路线，正好搭配一个外表可爱弱气的男歌手炒cp话题。

茂茂并不知道导演组怀着如何阴险的心思，单觉得她那副神态和之前随和的模样截然相反，被彻底电了一下，呆呆地说：“……那我就只能演‘维尔玛’了，我跟她一样是短头发。”

“哈哈哈哈！”

一屋子的人拍桌狂笑，此等惊人之语绝对要剪进正片。

“哈哈哈，茂茂你在想什么啊？”唐湖瞬间从性感状态破功，将一份剧本塞进他手里，“‘律师比利’，跟我去换衣服吧。”

一行人安排过角色和工作，又来到隔壁的服装间准备。

在《交换明星》节目中，每组安排的“执行导演”更像监制，只负责把控翻拍电影的整体走向，具体用什么风格表演全靠演员拿捏。

茂茂对剧组工作一窍不通，所以这些重担尽数压在唐湖身上。

她要负责安排舞台布景，连两人的表演服装都得现场挑选，比单纯拍戏累上十倍，但多少能锻炼导演能力，也算收获。

茂茂作为一名实力派歌手，身高175公分体重147斤，现实中算不胖不瘦，但节目组准备的戏服裤子只能穿下最大码，而且脸蛋和眼睛都偏圆润幼态，完全没有《芝加哥》电影版里‘律师比利’的阴险精明。

唐湖在满墙风格各异的戏服里挑了半天，又挑出一身偏长的燕尾服，穿在身上正好遮住他的小肚子，将身姿修饰得挺拔。

茂茂西装革履地站在镜子前，总算有点律师模样，只是手脚仍然拘束得不知往哪里摆。

“好像还差点什么……”

唐湖扳着茂茂的肩膀，将他盯得更不自在。

片刻后，她终于福至心灵，从化妆台前抓起一副无镜片的银丝框眼镜架在茂茂鼻梁，那张大学男生的脸蛋上顿时多了几分斯文败类的风味。

“不错。”

聂导等两人都定下服装，将流程单卷成一筒作结束语：“我们这组就到这里，《芝加哥》准备时间为一周，明天正式排练，各位老师辛苦了。”

“辛苦了！”

一群工作人员相互鞠过躬，三三两两离场。

今日的节目录制，正式收工。

……

第二天清早，电视台演播厅。

《交换明星》第一组的选手们早早前往排练教室准备，由于没到正式表演的日子，两人都只穿了利索的私服。

唐湖其实不太会唱歌，尽管在《山城起歌》里和钟子淑对唱过小调，但那是她饰演的民国女大学生在战乱时为安抚心灵而学，唱法越青涩越符合人设，念台词时气息稳定和唱歌的发声方式又不相同，否则每个演员都能改行做歌手了。

第一次表演标准而成熟的唱段，用“音乐”来演戏，其实有点难度。

茂茂则是完全没学过表演，他刚从网络走向台前那会儿站在聚光灯下都直哆嗦，出名后举办第一场演唱会，当场抱着吉他落泪，台下粉丝都哄不住。

——所以正式排练的第一天，两人又陷入面对面待机的状态。

“……要不，我先开始？”

唐湖毕竟是前辈，便做出表率作用，拉着茂茂合唱《we both reached for the gun》。

这是《芝加哥》里最有讽刺意味的一幕唱段，由‘律师’领唱，她说完几句台词跟着哼哼几句就行。

‘洛克茜’将身家性命交付于律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彻底成为‘比利’掌心的提线木偶，这段表演也极具人偶戏风格，‘洛克茜’被律师提在怀里，依照操纵人的意愿抬手摆腿，张嘴的是她，而回答问题的则是‘律师比利’，两人将事情推到被杀害的情夫身上，把冲动杀人解释成她和情夫同时伸手拿枪，只不过自己动作快，抢先杀人保住性命。

如果打个方便理解的比喻，便是两人对唱双簧。

唐湖在上大学时逐帧分析过这部戏，对‘洛克茜’的几首歌烂熟于心，等摄像机架好后开始试演。

“各位媒体代表，大家今天愿意来到这里，我真的感到十分荣幸……我觉得你们肯定特别想问，我究竟是怎么杀了那个王八蛋的？”

唐湖低下头，明媚双眸微微上挑，望向面前的空气，视线却炯炯有神，仿佛面前真的有一大群正在挖掘杀人事件的疯狂记者。

策划人将原作剧本修改得更符合华夏人口语表达习惯，不强求两位艺人全程用英文对戏，接下来便进入原声唱段，被律师操纵的‘洛克茜’和记者一问一答，交代案发经过。

——‘你来自哪里？’

“密西西比。”

——‘那你的父母呢？’

“非常富有。”

严格来说，这两句唱词该由律师开头，但她觉得自己先领唱两句最好，不然整段都是茂茂在出力，自己靠划水过关不太合适。

茂茂原本在旁边眨巴着眼睛安静细听，待她唱到第三句时突然开口打断：“不行不行，唱歌要用丹田。”

“……我用了啊。”

唐湖开口没几句就被打断，下句唱段生生憋回肚子里。

演员同样要练习发音，但不会像歌手那样一味追求气息平稳，不然观众听起来会缺少真实感，如同抬着咏叹调念台词，所以她昨晚结合台词和唱功来尝试，自认为还不错。

“你用的不够。”

茂茂比划一圈，不敢把手放在她身上，只得按在自己小腹相同的位置使劲：“这里，对，就是这里，一定要绷紧，我刚才听出你刻意压抑了换气声，是担心观众会听见吗？其实没必要的，能打动人的演唱即使听见换气声也无所谓，但你压抑换气就会导致肺供氧不足。必须把每口气吸到位，不然配合上肢体表演你的声音就会变小。”

“啊……”

唐湖这才意识到《芝加哥》是歌舞剧，光唱准调子不行，还得在载歌载舞下保持音量稳定。

茂茂同学见她从自己的专长开始排练，感激之余，话愈发多起来，从基础发音到换气节奏教过一遍，为唐湖示范起这首《we both reached for the gun》，不愧为专业歌手，声音几乎达到原版水平。

一首唱完，又忍不住小小炫耀：“唐老师你知道吗，不同品牌的手机拨号声也不一样，我听一个音就能听出来是哪部手机的哪个数字。”

他有着跟长相截然相反的低沉金嗓子，发声效果简直自带3d混响，虽然不擅长特别高的音域，但从低音唱到中高音时可以达到极其完美的圆润过渡，捏的女性假音甚至比原版更流畅悦耳。

唐湖听得很内伤。

——怎么还吹起自己的绝对音感来了？当她没有吗！

哦，她好像还真没有。

然而一上午歌唱节奏顺利，到下午的表演时间，拥有绝对音感的小同学很快蔫巴了。

茂茂不畏惧舞台，却和所有非表演专业者一样，害怕在镜头前有意识地动来动去，哪怕硬着头皮带入角色，看起来仍比‘洛克茜’更像木偶。

他长着一副圆圆眼睛圆圆脸蛋的模样，再配上两个深酒窝，乍看上去脖子以上分布着五个圈圈，只想让人喜迎奥运，哪儿顾得上沉溺于资本主义世界的空虚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