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好心情被影响,她双手握着方向盘,不知为何,油门迟迟踩不下去。愣神的时候,伏城伸手过来,把她手背覆住:“生老病死是常事,别太难过。”
他不太会安慰人,也是当下脑子不灵光,说完了才觉出不合适。
好在希遥没在意,只是笑了笑:“难过倒也没有。”说完没再继续,她把他的手轻轻推开。很利落的一连串动作,踩下油门,方向偏打,车子拐出景区,留下一尾青烟。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她把速度提到最快,四扇车窗全降下,秋天的风在车厢里乱窜。
有点冷,不过伏城没有异议,也不敢有。只能安慰自己,刚好可以借这风醒酒,他偏头盯着她神色淡淡的侧脸瞧,不知不觉盯了一路,一直到车子在楼下停稳,他半个脑袋吹得发凉,才开始后怕,是不是差点就中风。
他拿掌根揉着僵冷的脸,驾驶座上的人已经解了安全带,提起包要下车。他赶紧伸手,连人带包一块按住:“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希遥身子已经半转过去,又扭回头来:“什么?”
她神色平静,语气也平静,但女人越是平静越不平静。
伏城轻皱眉看着她,用力把她握在手心里,刚要张口,手机在衣袋里震动,把他硬生打断。
他看一眼屏幕,顿了顿,无奈地咳一声:“等我一下。”可能是怕她跑了,他换一只手继续按着,右手飞速划开屏幕接听,几句话把人打发。
挂掉电话时,车厢里很安静。伏城把手机静音,草草塞回口袋,抬起头倒也有点惊讶——希遥那侧原本半开的车门不知什么时候又关上了,包放在膝上,身子也摆正坐好,还真的在等他接完这通电话。
“公司的事?”她问。
伏城下意识点头,希遥静了一会,抬手看看时间:“看来你在公司里还挺重要的。凌晨一点多了,还有事需要你决断。”
隐约听出她语气不对,伏城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这两天姜哥有事出差,没办法,我就忙了一点。”
“也不是忙了这一两天吧。你毕业之后的这几年,我总觉得你干得比他多,也比他上心。”希遥转过头,眼睛直视着他,“倒好像你才是董事长似的。”
空气凝滞一瞬,过了半晌,伏城笑了:“是吗?那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白吃了姜哥几年分红,良心过意不去。本来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一起打球的哥们,他创业的时候,又让我一个本科生持股,他对我这么好,我肯定……”
不受控制地啰嗦了一大堆,等他回过神时,希遥正看着他,轻轻地笑。
“怎么了……”他一个急刹车,“你笑什么?”
而他这句话就像催化剂,之后她的笑意更明显一些,只不过好笑里还掺了些无奈:“没人跟你说过吗?你撒谎的时候,会变得特别话唠。”
在他痴呆又紧张的目光里,希遥歪着头,信手将头发拨到一侧。沉默了一段,然后垂下眼说:“徐逸州都告诉我了。”
揭露真相,原本只是几句话的事。可奈何那真相太不真实,直到现在她都在难以置信,原来那座小公司其实是他的,股份是他的,技术创意也都是他的。
这么多年辛苦创业的并不是那个所谓的学长,他也不是给人打工的便宜学弟。一切只是他编造的一场童话,只为了哄她一个。
她望着路尽头熹微的灯光,头一回觉得这世界不真切。恍惚间,伏城扑过来环住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你别生气。”
希遥挣开他:“你何必呢?书都没读完就跑出来创业,吃那么多苦也不告诉我……是我养不起你了?需要你这么拼吗?”
伏城抓住她手:“不是你养不起我。是我想养你。”
她一怔,手上更用力。把他彻底甩开,看起来真是生气了,她嘴唇在抖,却经不住这人太难缠,伏城随即又压过来,把她揽进怀里:
“我早说过了,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能追上。你这么优秀,家境也不一般,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将来就当个普普通通的职员?我要做个有本事的男人,养得起你,配得上你……”
他低着头,脸贴在她头顶。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拿手捋她的后背,感受她冲动的呼吸在怀里一点点平复,过了很久,希遥冷冷开口:“这话可不像你说的。行,我明白了,徐逸州这王八蛋,居然背着我这么逼你,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账。”
听见伏城在耳边笑,算是默认。
她狠狠咬牙,捶他一拳泄愤,过一会,她又闭上眼,记起下午临走,她对着瘫卧床上的枯槁老人发脾气,质问他为何插手她的生活,说她的感情私事轮不到他来管。
差点又要像上回一样摔门而去,只是这次,惯于沉默的徐逸州开了口:“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的女儿啊。我已经害得你没有母亲,现在终于我也快走了,将来就剩你一个人了,要我怎么放心啊……”
那番话冲击力太大,那一瞬她愣住了。而后袭来的是从没有过的心情,她无法自控,背对着他静默半晌,红着眼眶落荒而逃。
她想不通,只好勉强解释,或许怜爱弱者是人之天性,人在濒死之际,总能轻易博得同情,获得原谅。
可仔细想来,那年他说得也没错,他不是个好男人,却也的确竭力弥补着过往的过错,试着去做一个好父亲。
虽然真的迟了。
这样想着,她无奈地笑一声。活人何必还跟死人计较?随他去吧。
希遥慢慢睁眼,车窗外寂静的街道一片模糊。伏城低下头要看看她,她别过眼去:“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他在她身后,声音放慢,“如果有天徐先生真的走了,后面的日子也你不是一个人在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是通神了吗?怎么就会了读心术。
希遥怔怔望着窗外,又缓缓转回头来,伏城一手搭着她的椅背,一手扶着方向盘,两条手臂把他圈禁在窄小的空间里。
他在笑,而那笑意好像会传染,莫名其妙地,她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她在漆黑的车厢里跟他对视,窗外的路灯将他眼眸映亮。凌晨两点钟,连宿鸟都坠入深眠,眉目传情结束,希遥转身要下车,忽然小臂一阵力道,她被人拽回来。
“又怎么了,”她皱眉埋怨,“你看看几点了,我要回家睡觉。”
压过来的人身上带着酒味,舌尖撬开她的唇齿。窗外缓缓凋落一片梧桐叶,晚风带着深秋的味道。
“希遥,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他捧着她的脸,“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