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日光灯,将整间办公室晕染上温馨色调,连空气也是暖的,带着淡淡的茶叶气味。
周茉双腿并拢,端坐在沙发上,牛皮纸文件袋摆在膝头,听着桌下电脑主机的风扇嗡嗡直响。
熟悉脚步声在走廊出现,她将视线从书柜收回,望向门口。伏子熠端着一杯咖啡进来,许是为了保暖,将最外边防盗门带上后,又将里层的木门也掩上了。
杯子交到她手里,周茉双手接过,低着头说:“每次来找您都有咖啡喝,太麻烦您了。”
伏子熠笑一笑。
以往这种情况,接下来他就该挨着周茉坐下,在茶几上铺展几份文献数据,在她耳边讲给她听。
不过这次不太一样,他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就好比学生毕业,再在路上偶遇班主任,也只是寒暄问候,再不会询问成绩。
于是他端详周茉一阵,没有坐过去,而是转身走远几步,抱臂斜靠在办公桌上。
彼此遥远的距离,让周茉放松了一些。从咖啡杯抬起眼,适时伏子熠问她:“你考得怎么样?”
周茉回想一下,说:“有几道选择题不太确定,后面的简答和论述背了您给的提纲,都写上了。”
“不是问我的课,”伏子熠摇摇头,“是你的专业课。”
见她不太明白,他又多解释:“之前不是说,帮我翻译影响了你的学业吗?我很担心。”
周茉恍然,连忙说专业课不难,她答得也不错。说完对上伏子熠关切的神色,她意识到什么,又后知后觉地羞愧:“之前是我自己不会安排时间,才考砸了,不该把责任推到您给的工作上。我也不太会说话,希望您不要介意……”
伏子熠温和打断:“这没什么,不耽误你的成绩就好。”
周茉红着脸,咬唇不住点头。
一段话题就此收尾。她不再有话,伏子熠便也收声,走回桌边去,随手翻阅几张公选课的期末试卷。
纸张悠悠起伏,哗啦啦的声音,可他似乎在想着别的什么,只是走马观花,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解答并没入眼。
又默一阵,他忽然叹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周茉,你很怕我。”
这么一句突击,周茉当然不会料到,惊慌地“啊?”一声,接着本能否认——说自己从小就敬佩他,怎么会怕他,并且为增强这番言论的可信度,还冲他灿烂一笑。
伏子熠低头看着试卷,嘴角轻扬,声音很宽容:“你不用安慰我。我比你多活这么多年,这点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
一句话让周茉顿时尴尬,她心虚地偷看他几眼。见他笑容带着苦涩,似乎为自己的不受喜而挫败,她觉得有些对不住。
可又怎能真的承认?思量半天,也只得语气轻快地继续做戏:“真的没有。伏叔叔,您可别想多呀。”
短短二三句里,有几字格外刺耳,传到伏子熠耳边,他神色隐约一滞。
心里很清楚,这女孩突然改口叫他“叔叔”,是缓和气氛不假,却也是有意无意的提示。
野心与意愿昭然若揭,可也朦胧隐晦,捉不住踪迹。伏子熠淡淡掀起眼皮,目光交汇时,他忽然觉得有趣——或许她该去研究心理学,区区外语系,真是委屈了。
捏着试卷的手垂落到桌面,他微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也是。从前小城请同学来家玩,他们都觉得我亲切,从不怕我的。”
一句无从考据的自夸,他给她个台阶下,有意将这僵局一笔带过。周茉松一口气,连忙点头称是,伏子熠看一眼挂钟:“已经十点多了。是不是快要门禁了?”
又低下头,重新翻起卷子:“女孩子自己走夜路不安全。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温柔又得体的逐客令,周茉只得放下杯子,从沙发起身。可她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确切地讲,是还没找到机会去说——于是,绕过茶几走到门口的一段路,她脚步放得越来越慢。
直到在门边站定,她轻轻握上金属把手。斗争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伏教授,其实您研究的方向,我很感兴趣。如果以后还有机会……”
伏子熠愣一下,听出她的含义,颔首道:“好啊,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知是随口客套,还是真的答应。一时,周茉有些失望,可哪怕是敷衍,也算聊胜于无,此时若再纠缠下去,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倾身鞠一个躬,她跟伏子熠道别。伏子熠无声默许,她转回身,压下门把手——
却没能把门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