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仿佛在她脸上哼出一口冷气——董丽君觉得自己手指猛然一痛,又惶恐地完全不敢出声,她抖抖索索:“我、我、我有证据。”
她压低了声音,抖得像被鬼上了身:“你别杀我,就在我包里。是罗晓宁他爸叫我干的,我自己不想的,他叫我干的……”
梁旭看了一眼那个皮包。
“就在包里,小夹层里,我天天带身上,他自己给我写的。”董丽君上牙打着下牙:“我其实没敢那么干,我就是、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就不出来了。
是的,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因为卢世刚之前给她写的欠条很机巧——是一份赠与书,它以罗晓宁养父的身份,感谢董护士一直以来的照料,并对秦都医院所有医疗行为全部认可。
因此,赠予董丽君十二万元的感谢款。
董丽君偷偷去查过卢世刚的情况,的确就是来医院的罗晓宁他爸,她也想过这份赠予书究竟是否有法律效力,可十二万的诱惑太大了。
……反正罗晓宁家里没有几个人,他奶奶又什么都不懂。
欺软怕硬的心情挑拨着她,她想直接拿着这张欠条去卢世刚公司要钱,可是又觉得实在没有底气。
再者,罗晓宁似乎也不来医院了。
他若是天天来,董丽君还不敢动歪心,他长久不来,她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好像十二万就从眼前扑落一声飞走了!
而罗晓宁,终于来医院做复健了。
董丽君当然害怕,因为罗晓宁身边还有个医科大的硕士生,但梁旭那段时间几乎不陪着罗晓宁——糊涂油蒙了心了,董丽君见他独自一人,心里忽然像打了一管恶念灌注的针。
试试呗,调个滴速又不一定会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看见,秦都的病房里都有监控,所以她把罗晓宁弄去了没有监控的康复室。
现在想想真是悔死了,就为了十二万,拿自己这条老命去冒险,这会儿她脑子倒是清楚了,突然也想通了,卢世刚这不是利用她瞎胡来吗?他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拮据,也看出了她就是没脑子!
怨不得主管一天到晚地笑她,笑她是个拎不清!
真的拎不清,悔得无以复加,然而后悔也晚了。
“我不杀你。”她听到梁旭在她头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董丽君不敢信他,她瑟瑟发抖。
“你就好好跪在这儿,等天亮。”梁旭把刀在她身上轻轻走了一圈儿:“有人来了,你就让他报警,然后一五一十告诉警察,你做了什么。”
董丽君心念一动,她还抱了一点侥幸的油滑念头,于是忙不迭地拼命点头。
小梁到底还是傻,谁会在这里乖乖跪一夜!可算逃了命了!
她这头想着,那头听见梁旭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皇天菩萨!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她疯狂地扭动身体,想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赤裸着上身,她不敢叫,让人看见了那真是羞也羞死了,以后不要做人了。
空中忽然掠过一声锋利的锐响!
她不通诗书,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宝剑长鸣,而她此时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宝刀在风中呼啸而过的声音,那是千锤百炼之后的精钢破风而来的声音,梁旭的军刀不偏不倚,透过蒙头的衣物,将她的耳朵钉在了地上!
董丽君痛呼出声。
她现在没有任何怀疑——只要梁旭想杀她,随时随地,轻而易举。
“你可以随便叫。”梁旭在她背后沉声道:“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董丽君真是魂从窍里飘天外,魄在壳外进不来。这会儿给她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跑了,她软瘫如泥,连耳朵上剧烈的疼痛也浑然不觉,只记得梁旭寒入骨髓的声音:
“你做过的事,要么,告诉警察,要么,告诉阎王。”
他将董丽君丢在身后,独自行入夜色。
刀留下了,92式也在洪庆山被美国人夺走了,随身只剩下一把气枪。
那是梁峰曾经夺冠的气枪。
他在洪庆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的心依然莫名地忐忑,忐忑了许久,才想起来今天是要跟梁峰坦白一件事情。
梁峰坐在楼下的院子里,在和一只小狗玩。
是只黄澄澄的小博美。
一阵风吹过来,梁旭嗅到那是秋天的风——风里是有回忆的,秋天早上的新风,是带着所有学生都熟悉的记忆,就在这样的风里,茹玉芝带着十三岁的他,走到学校去。
“别给人欺负了。”茹玉芝道:“叫他们看看你妈是个大美女!”
同样的风里,梁峰身手灵活地给他打了一套八极拳——据说这是糅合了八卦与太极的奥妙武术,亦柔亦刚,有别于温和的太极,是前清皇室武教的看家拳法。
“孩子,想不想学?”梁峰问他。
梁旭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
每一年的秋天,梁峰都在无人时,叫他到楼下院子里,仔细督导他的拳法。
“忠肝义胆,以身做盾,舍身无我,临危当先。”梁峰道:“祖训,你可记好!”
——忠肝义胆,临危当先。
秋风吹过去,吹过关中平原,是曾经沙场秋点兵的铿锵。而如今是琅琅书声的起点。
所有人都要在这风里习惯夏天的结束,把心静下来,听校园里传来清脆的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