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有毒?”胤祚呆呆起身反问。
十四挥开上来诊脉的太医冷笑道:“假如我喝了呢?你敢跟太子翻脸吗?”
跟着胤祥的侍卫拱手答道:“回您的话, 十三爷正是从毓庆宫来的。”
从毓庆宫来?难道太子真的敢拿有问题的酒赏人?十四脸上豁然变色。
胤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也不回话, 一步上前扣了他的胳膊肘摁在桌上, 看向那缩在屋子一角恨不得化为一缕青烟的太医:“诊脉。”
半晌心惊胆战的沉默之后, 太医欣喜若狂地收回搭在十四腕上的手指, 如获新生:“回各位爷的话, 十四爷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屋里屋外的人不论主子奴才都同时松了一口气。胤祥扣住十四的手瞬间没了力气,他后退两步, 跌坐在椅子上。
胤祚把无关紧要的人都赶了出去,关门闭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胤祥揉着额角苦笑道:“这话说来你们只怕不信, 还记得毓庆宫小厨房的德珠吗?”
十四跟太子接触很少, 一头雾水。倒是胤祚皱眉道:“太子的心腹宠臣、说话扭扭捏捏女声女气的那个掌勺太监?”
胤祥咬牙切齿地点头:“他跟厨房另一个太监争宠,那酒里头下了助兴的药, 谁想太子顺手赏给了十四弟。”
“什么什么?”胤祚目瞪口呆, 目光在同样僵立呆滞的十四和苦笑不已的胤祥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 只憋出一句, “说笑呢吧?”
十四愣了半天, 最后拍着手仰天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不怪他们失态,而是在这精英遍地走, 人人都长了七八个心眼儿的爱新觉罗家,太子做为金字塔尖儿上的存在, 竟然能闹出这种笑话!
十四笑到最后浑身没了力气, “砰”地一下砸了手上的杯子:“堂堂的大清国皇太子,被两个娈/童牵着鼻子走!真是太有意思了,唱戏的都不敢编出这样的戏码!日后龙阳断袖之外,史册上只怕又多出一个新的典故,咱们大清也出了魏王哀帝一般的人物,哈哈哈。”
胤祚则是闭了眼睛扶额叹道:“皇阿玛这一辈子最爱惜羽毛,怕史书上说他流连声色,连后宫女眷都不敢轻易册封……”
胤祥仰头灌下一大口闷酒,苦笑道:“我一直觉得他不容易——想要无为,皇阿玛嫌他无能;有心干一番大事,皇阿玛又疑他结党。若是宽仁不计较,兄弟们各自经营谋划,谁都不服他;若是御下严苛,皇阿玛又疑他不孝不悌,深恐将来不能善待兄弟。”
“可如今我倒有些理解大哥八哥的想法了。”他说着眼中似有泪意,自嘲地笑笑,“毓庆宫哪个月不打死几个太监。一面是不得宠的奴才骨灰成山,一面是太监争宠闹到给主子下药——既无天子宽仁之德,又无天子御下之能。”
“我和四哥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遇上这样的主子?”
“嘁!”十四啧啧笑道,“前半句话还有点大彻大悟的味道,最后一句又傻了。你以为四哥这个时候还在户部熬更守夜地办差,就是上赶着为他人的江山添砖加瓦吗?”
“你!”胤祥嚯地站起来,心里砰砰乱跳,脑子里闪现过四哥以往的每一次清晰有力的奏对、每一份写得工工整整、力透纸背的条陈。
是啊,如果这样的人能做太子,如果没正经办过几回差的八哥能得百官称赞;四哥也是跟着打过准葛尔、祭过孔庙、封爵领部的阿哥,他凭什么不动心呢?
胤祥呆呆地跌坐回椅子上,抬头看向胤祚,却见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夜里下了一场微雪,盐粒儿般的雪沫子混在冷冽的北风里,飘了大半夜,终于停了。天光微露,趴在大理石案上的书吏浑身一颤,直挺挺地立起来,惊呼一声,却发现周围鼾声如雷,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地或趴或靠着昨夜奋战的所有同僚,唯独最重要的那位主子爷不见了踪影。
“醒醒!醒醒!”
众人恍然惊醒,扶正了各自的顶戴花翎,面面相觑:“四爷呢?”
郎中摸出个金怀表一看:“寅时初刻,还不到上朝的时候吧?”
可是本该熄灭的火盆子被人加了碳,融融的烧得正旺;门口换了厚重的呢绒帘子;书案上横七竖八摊开的账册被人收拢,按数额从小到大码在架上,连边缝都对得整整齐齐的,未看完的本子里还插着书签。
得,户部一群糙老爷们儿,除了那位爷,谁有这个细致心思和水磨功夫?
书吏不由咂舌道:“我的亲娘诶!”
郎中亦是一拍额头,苦笑着扯着嗓子喊:“起来。开工!”
人家都是,八爷找人办事是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四爷找人办事却是以身作则逼着大家——人家天潢贵胄还头每天一个来最后走,你好意思偷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