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一直下个不停, 廊檐下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听得人心烦, 本应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却偏偏被这一场连阴雨带累的沉闷。
“夫人的药可是好了?”阿珍声音压得极低, 看着小瓦炉随着蒲扇一明一暗的火光, 沉沉的叹了口气, 道:“这已是第十剂了吧。”
守在炉火旁的小丫头将药罐里的药滤净,盛进汤碗中,道:“正是第十剂, 李御医当日只开了十天的药,说先用着看。夫人这几日可好些了?”
“比前几日气色好了些。”阿珍眉心忧郁,闻着浓厚的药味, 听着外面啪啪哒哒的雨声, 心中还是有些沉。
长宁静静的躺在床上,出神的的看着墙角的花架, 上面放着一瓶插花, 是丫鬟早上刚从园子里摘来的鲜花, 陆砚亲手插得。
花枝疏散有致, 颜色浓淡相宜, 斜斜伸出的一把蕙兰为这瓶花添了几分雅致。
长宁看着唇角微微翘了翘,抬手抚了抚鬓边还新鲜着的一朵蕙兰, 想起早上陆砚为她别上这支花时的情景,笑意深了几分。
随着帘子的声响, 熟悉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中, 长宁微微转了转头,就看到陆砚从外面进来,看他一身素衣,长宁心中不由一痛,想要撑着坐起,还未动作,就被陆砚制止。
“莫要动了,待我换下衣衫便去你身边。”
陆砚刚从外进来,怕身上的湿气凉了她,一边抬手由丫鬟替他换衣,一边净手,双眼关切的盯着她:“可用了药?如何,是否好些?”
长宁微微点了下头,道:“阿珍刚服侍我用了药,觉得比前两日好了许多。”
她声音还有些虚弱,陆砚眉心皱起,眼中担忧更甚。
挥退丫鬟,陆砚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观察了她半响,见她脸色不像前几日那般苍白,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今日气色是比前两日要好,可见李御医的药对了症。”
长宁将手放进他掌心,看他命丫鬟传话给玉成请李御医过府,想到那药汤味道,脸上便露出几分苦意:“李御医的汤药都极苦……”
陆砚听她小小声的抱怨,握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道:“良药苦口,阿桐要快些好起来才是,若真嫌苦,待明日祖父事情……”陆砚本想说明日亲自喂她服药,但看她面色哀伤,猛地止了话头,心中一疼,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明日是舒晏清出殡的日子,这位最疼长宁,从不诓骗长宁的老人却在生命的最后失了约。
几年前舒相身体便已经不大好,但精神尚可,新春时还曾与长宁约定与三月去京西看桃花,可桃花还未开,老人却驾鹤西去,再不得见。
“祖父明日何时……”长宁的手无力的握紧了陆砚,声音带出几分哽咽。
陆砚微叹一声,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明日辰时,大约辰中会过侯府,阿桐今日好好歇息,明日让秋玫陪你在府外送祖父一程。”
长宁眼泪不住的落在陆砚的肩头,她知晓她不该如此悲伤,于己不利也让家人忧心,可是她就是止不住啊!
去年秋日得知崔二哥病殁贡州,她便觉得心中难受极了,每每想起当年在舒家时的他们几人一起玩耍的时光,眼泪便不停的往下落。
那时她还小,三哥与崔二哥还在,大哥、二哥虽住在书院中,却每旬归家,祖父挨个考量他们学问,她就跟在一旁捧着戒尺,偶尔狐假虎威,还常常被大伯父笑,那时候,好像并无什么可让她难过的事情,便是大哥、二哥离家去往书院,她也从未有过分离的感觉。
可是后来,入了京,大哥外任一走六年、二哥外任一走十二载、三哥……去了更远的地方,远到今生他们可能都无法再见。
时光一日日的过,如今崔二哥也去寻他了,便是祖父也跟着他们去了,那个尚未被她知晓的孩儿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也悄悄的走了……
最近这几年,白贴渐渐多了起来,原本那些才见过面不久的人,不知何时便再也见不到了。虽知到了如此年岁,枯叶离树也是常事,可是祖父的离世却让她开始觉得恐慌,她不敢想哪一日身边的人好像都渐渐离她远去三郎也这般远远的走了,再也见不到,她该如何?
长宁用尽全身力气抱紧陆砚,眼泪流的更凶了,若世上真剩下她一人,还不如她心狠些,先走一步,免得再受这种牵肠挂肚的苦!
感觉到长宁的不安,陆砚下意识拢紧手臂,侧头吻着她的鬓边,低喃道:“阿桐莫怕,我在,在呢……”
在陆砚的安抚下,长宁渐渐睡着了,看着她睡梦中都不安的神情,陆砚像是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心情沉重。
舒相离世第三日,长宁小产了。
想到这个孩子,陆砚眉间便多了几分愧疚,这个无缘叫他们一声爹娘的孩儿直到离开他们那日,他们才知晓他的到来,他们甚至都未好好替这个孩儿准备准备。
低低叹了一口气,看向长宁紧皱的眉间,抬手轻轻抚着,想要替她抚平心间的忧伤。
天色微微暗,屋外雨滴敲打廊檐的声音传进房内,无端让人心中忧郁。
夫妻二十五载,他怎会不知长宁此次病重来势汹汹,看起来好似因为悲伤过度,加之高龄小产折损了身体,实则病在心中。可他好像除了陪着她,便再也无其他办法,这让他心中更加自责。
缓缓将她的手放到被中,陆砚和衣拥着她睡下。温暖的怀抱让长宁眉间微平,气息也渐渐变得绵长。
“三郎!”
长宁从梦中惊醒,她梦到父母不见了、兄长不见了,最后连陆砚也不见了,她一个人在漆黑一团的雾气中大声叫唤他们,可是没有一个人……
房内烛火明亮,十分安静,阿珍正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打着绳结。
听到长宁惊惶的叫声,阿珍连忙起身上前:“六娘子,郎君……”
阿珍话还未说完,就被长宁一把抓住:“三郎呢?三郎呢?”
阿珍见她神色慌张,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连忙阻拦:“六娘子此时还不可下地,须好生养着才行……”
长宁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记得梦中黑漆漆的一团,她的三郎不知何时离开了她,怎么叫都不回应……
“我要找三郎,三郎不要我了……”长宁被阿珍拦在床上,身体虚弱的她无力推开阿珍,终于哭了出来。她怕极了一个人,也怕极了那些毫无预兆的离开。
陆砚坐在外间,看着面前向自己问安的陆瑜、陆玌夫妇,疲惫的抬了抬手:“都回去吧,明日早些去你们外祖家,莫让你们母亲……”
话还未说毕,就听到内间传来的动静,他脸色一变,从榻上起身,大踏步走进内间,就看到了哭的一脸泪水的长宁。
陆砚脸色一变,匆匆两步上前将人抱入怀中,连声道:“我来了,阿桐听话,莫哭了,我回来了……”手掌替她擦拭着眼泪,不停的亲吻着她的发顶与额间,安抚道:“我在,我在……”
温柔的声音和坚实的怀抱让长宁从梦魇中慢慢清醒,“三郎,三郎……”长宁紧紧抓着陆砚的衣服,像是确认般一遍一遍唤着他,听到他一遍一遍的回应,方才安静下来。
“……梦里黑漆漆的,我怕极了,唤着你,可是你就是不出来……”长宁将自己更加贴紧陆砚,听着他微微有些急促的心跳,心里安定了许多,带着哭腔的说着自己的噩梦,声音里的惊惧让陆砚心里像是扎了针一般,细细密密的疼。
“莫怕莫怕,都是梦中的我不好……”陆砚轻柔的哄着她,手掌安抚过她的后背,低低道:“阿桐莫要再怕了,我怎能舍得丢下你。”
长宁窝在他怀中,听到此话仰头看向他:“三郎真的不会丢下我么?”
陆砚看她,抬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郑重道:“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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