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他,慵懒地笑了笑,“千户,离控戎将军的职务又近了一步。”
是啊,戍守宫门的美差就在眼前了,除掉了南玉书,锦衣使就是控戎司一把手,将来她想调谁守宫门,就是谁守宫门。
一直追随她的人当然兴高采烈,南玉书往日的部下又轮转到了上任指挥使蓝竞亲信的尴尬境地。顶头上司一夕倒台,他们这些人不得重用,大概也只剩在厨房帮帮忙,偶尔当当闲差的作用了。
人影往来,他们插不上手,星河看在眼里只一笑,“你们终究跟过南大人一程子,亲自押人难免尴尬,这事儿就交给徐千户他们吧。”
南派那伙人臊眉耷眼的,站在角落里,垂首应了个是。
拿人的时间定在夜里,徐图之一脚踹开二门的时候,南玉书正抱着小妾睡得香甜。大概没想到骤然之间祸从天降,被赶出罗帐后显然还懵着,光着膀子只穿一条杭绸长裤,几根胸毛在夜风中招展,惶然问星河,“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星河摸了摸鼻子,“卑职奉命行事,南大人收受贿赂一事被捅到皇上跟前了,皇上下令捉拿,命卑职严加审问。”
南玉书终于明白过来,看着她冷笑:“这回宿大人可算称心如意了。”
她啧了一声,“大人此言差矣,暇龄公主的贿赂可不是卑职让您收的。要说您的胃口,也忒生冷不忌了,皇上才被毒倒,暇龄公主有重大嫌疑,您连她的东西都敢收,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要是我这会儿说您和她是同谋,您猜猜会怎么样?这脑袋还保得住吗?”
南玉书自知大势已去,走了那么多夜路,这回终于遇见鬼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听天由命的样子。星河还是顾及他朝廷命官的脸面的,吩咐江城子:“先别忙,让南大人穿上衣裳再说。天儿还没暖和起来呢,没的着了凉。”
这回的案子不简单,又是捉拿指挥使,又是扣押公主的,光一个控戎司没那么大的职权,须与枢密院通力合作。从南府出来后,就看见霍焰在马上坐着,控戎司的内务他不便插手,但他身为宗室,捉拿皇家的公主一定要在场。
星河仰头看他,他身后火光成阵,这样的人何时何地都高高在上。她挤出个笑容,“霍大人,咱们上公主府吧。”
他看她神情乏累,问:“你的官轿来了么?”
她摇摇头,“忙着办差呢,谁还坐轿。倒是烦劳霍大人了,大半夜里出手,害您也跟着奔忙。”
他说不打紧,“都是替皇上办差。那天夜里我也奉召入宫了,你来去匆忙,没瞧见我。”
星河啊了声,“想是忙糊涂了。”一面指派人先行包抄公主府,自己慢腾腾上了马,勒转马头和他同行。
霍焰问太子现状,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只说还好,“就是有时候喘得厉害,他用香一向考究,这回的两味香差点要了他的命。”
霍焰点头,“帝王家的事向来说不清楚,这回的风波过后,大内应当太平一阵子了。”
她偏过头瞧他,“您不也是霍家人么,听这话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来着。”
他轻轻笑了笑,“我是宗室,但不是正枝儿,帝王家的习气早就没有了。开个府,过着普通人的日子,仅此而已。”
这不是星河头回看见他笑,可是每回他一笑,就给她一种什么都不是事儿的感觉。有时候她也觉得累,勾心斗角得太久了,很希望能够找个地方歇一歇。不知为什么,这个不算相熟的人,却能让她把心安放下来。可能是因他年长的缘故,让她生出一种错觉来,不管办砸了什么事儿,只要求他一求,他都可以轻而易举替她想法子化解。
晚风习习,先前沸腾的脑子慢慢冷却下来,她舒展肩背打了个呵欠。想起曹瞻的那个儿子,问现在好不好,娘不在身边了,吵不吵闹。
霍焰唔了声,“不满周岁的娃娃,起先认人,时候一长只要吃饱穿暖,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你得了空可以过去看看,随时查验人犯,不也是你控戎司的职责么。”
星河笑起来,“我上回原说要去您府上的,可太子爷在,后来就作罢了。”
霍焰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我听说太子爷上宿府过节了……”
好事不出门,太子爷压塌了床的事儿不胫而走,现在恐怕已经无人不晓了。
星河觉得很窘迫,“我知道您的意思,就是太子弄断了我家床板的事儿啊……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霍焰微微挑起了一点眉,成熟的武将,对这种小道消息似乎也很感兴趣的模样。
星河想解释,可又发现说不清,最后懊恼地抹了一下脸皮,“总之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和他什么事儿也没干。”
这么直白的话,起先让霍焰意外,后来又明白过来了,横竖没有那档子事儿,仅仅是发小间的情义。
星河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过,办起差事来六亲不认的主儿,见了霍焰就不愿意背黑锅了,上赶着急于澄清。可能自己有些喜欢他,那种喜欢和对太子的喜欢不一样,带着一点敬畏和讨好,很在乎他的看法,害怕自己不够出色,害怕惹他看不起。她也偷偷想过,将来和太子未必能够走到一起,她曾经对楼越亭的想入非非,被太子无情扼杀在了襁褓里,万一有希望……她觉得霍焰似乎是不错的人选。她喜欢他这种款儿的男人,理智、冷静、办事果决、手握重兵。
星河低下头,对自己的怀春感到羞愧。两手使劲勒住马缰,宿家生死存亡的关口,她居然还有闲心去想那些。
霍焰发现她神色有变,微微偏过身打量她,“你怎么了?”
她仓促哦了声,“我在琢磨这桩案子应该怎么审,暇龄公主毕竟身份尊贵。”
霍焰脸上淡淡的,转过头目视前方,缓声道:“阶下之囚,从来没有身份尊贵一说。控戎司多年来承办的一直是皇亲国戚的案子,宿大人应该见怪不怪才是。公主以往再了不起,到了过审的时候,还是得老老实实回答你的问话。她答得不好,你可以在文书上写明,她态度傲慢,你可以让她明白现在的处境。控戎司多的是办法,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位娇滴滴的公主?”
星河心里忽然有了底,一面还庆幸着,好在他不是控戎司指挥使。倘或换他坐在南玉书这个位置,她想扳倒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压着胸口轻喘一口气,“多谢霍大人提点,不瞒您说,我这回确实遇着难题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是聪明人,她些微提及,他便已经明白了。
党争这种事,大家口中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堂上泾渭分明,今儿你明儿他,不是立世之道。宿家和简郡王剪不断理还乱,现如今太子要以宿家之手斩断旧主的政途,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太子的意图目前还不好说,究竟是想把宿家推到风口浪尖上,还是借此机会让他们投诚。若果真投诚,以往的事是一笔勾销,还是会有更大的风浪接踵而至,谁知道呢。
他抖了抖缰绳,“后话暂且不论,先完成太子的吩咐。简郡王远在军中,鞭长莫及,回京之后大势已去,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你目下要防的是太子,看他回朝后有什么动作,是暂且蛰伏,还是大刀阔斧肃清政敌。”
星河顿觉意外,她一直以为霍焰很反感宿家的立场,没想到他竟还愿意指点她。她满心感激,想同他道谢,刚要开口,他抬了抬下巴,“到了。”
星河闻言转头看,一所宅邸堂皇伫立在长街尽头,分明显贵的门脸儿,这在银钩一线的月色下,竟显得格外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