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调将军治平十八年之前的军功册子,和历年拨发的军需。军需上咱们不怕,咱们册上干净,高邮军之后,军需上咱们没再有什么事,之前的,我亲手过了两三遍,又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这一条,咱们不怕,可军功……”
胡先生一脸苦笑,军功都是按人头论的,杀人这事,抹平太难了。
蒲高明脸色微青。
“秦王爷这句话,更是……唉!”胡先生一声长叹,“这是一句惋惜,惋惜的很呢,若将军只是奉调回京,另行安排,只要将军愿意,去北边关大帅军中效力,有什么难的?有什么好惋惜的?应该欣慰人尽其用才对,惋惜成这样……”
后面的话,胡先生没说下去。
蒲高明脸色更难看了,片刻,才声调低缓道:“我跟先生想的一样,柏枢密不催促行程,只怕也是等着万事俱备,五路驻军,”
蒲高明顿了顿,“我所求不多,要是能象北上两军,保住家人子孙,就是万万之幸,可如今……”
蒲高明口齿凝涩,抬手捂在脸上,说不下去了。
“将军先别想太多,咱们得好好理一理。”胡先生紧拧着两根眉毛,“眼下,照最坏的打算,治平十八年之前的军功,查出来一桩两桩……唉,不说细节,咱们就打算到最坏,头一关,得先保住命,最好是将军的命。”
蒲高明用力揉了把脸,深吸了口气,压下满腔的悲凉,镇静下来,凝神听胡先生说眼下以后。
“能保住将军的命,将军的家人,流放发卖,都不要紧,将军保住命,就能求着北上赴死,秦王爷是个有眼力的,将军真到了北边,立功是早晚的事,只要立了功,蒲家就有了活路,这一道鬼门关,就算过了。”
胡先生眼睛眯起。
蒲高明听的眉头紧拧,“可是,怎么才能保住命?这才是鬼门关。”
“让我好好想想,如今朝中局势,两虎相争,这中间,也许有可用之机。”胡先生话说的极慢。
蒲高明苦笑,“若是一年前,盱眙军在手,这两虎相争的局面,咱们还有个投靠的本钱,如今,咱们已经躺在砧板上,还有什么可用之机?没有本钱,哪有机会?”
“眼下,盱眙军还在将军手里,事在人为,将军别急,让我好好想想。”胡先生紧紧拧着眉头,抬手冲蒲高明压了压,“咱们至少能拖到明年出了正月再启程,还有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
远离京城的海城,在京东东路和淮南东路交界处,耸立在海城东南的伏虎山,虽然不怎么高大,却因为草深林密,一面靠海。四通八达,又十分险峻陡峭,在京东东路和淮南东路,都是出了名的险地。
这里出名,还因为伏虎山出大盗。
伏虎山脚下,东来西往的必经之路,有个镇子,镇子外,一座山庄大门对着镇子,围墙一路往后延伸,一直圈到山壁上,仿佛把山圈进了院子。
傍晚,镇子里处处炊烟袅袅,店铺多半已经上了一半门,伙计们忙着收拾东西,掌柜们捏着小茶壶,站在铺子门口,和街坊邻居说着闲话,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西而来,直冲进镇子,从急忙躲避的掌柜和伙计们中间冲过,奔着将伏虎山圈进来的那间院子,疾驰而去。
马直冲到院子门口,不等马停稳,马上的黑瘦汉子纵身跳下,将缰绳扔给小跑迎出来回的汉子,得了句吴七爷在家,竟是一路小跑冲了进去。
吴七正跟几个人喝酒,见黑瘦汉子直冲进来,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拍,站起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大事。”黑瘦汉子答了句,伸手抓起暖窠里的茶壶,也顾不上拿杯子,提起茶壶对着嘴,咕嘟咕嘟一通灌。
“七爷,两件大事,头一件,说是三爷和大爷定下了出了正月问斩。”
“什么!”吴七失声惊叫,“不都是秋后才斩?出了正月?这是哪个龟孙王八蛋……你接着说!”吴七梗着脖子一句话没骂完,看着两只手不停冲他往下压,示意他先别急的黑瘦汉子,摆着手示意他赶紧说。
“这头一件不要紧,要紧的是第二件,黑爷找到救三爷和大爷的门路了,让我赶紧回来,让七爷赶紧带人进京,要快,不是秋后问斩,真就是出了正月。”黑瘦汉子这几句话说的很快,几乎是一口气。
“还他娘的两件三件,这就是一件事,你只说第二件就得了,七爷,咱们这就进京!”坐在吴七对面的壮汉呼的站了起来。
“对,立刻进京,三爷再不回来,咱们就离困死不远了,黑爷真是有本事。”吴七旁边的壮汉也站了起来。
“黑爷在京城?”吴七谨慎不少,看着黑瘦汉子问道。
黑瘦汉子连连点头,“在,让我赶紧回来报信,黑爷说,这会儿不知道要用多少人,七爷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
“大虎,你去叫人,把人都叫过来,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动身!”吴七得了回话,立刻吩咐道。
院子里灯火通明,收拾到后半夜,吴七打头,一行二三十人,分成几队,连夜启程赶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