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后头,真没有旁人么?”陈江上身往后靠,眯眼看着朱喜,再次问道。
朱喜摊手,“我说没有,东翁也不信,要说有,那东翁且容我慢慢找一个。”朱喜边说,边站起来,“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做个朋友,我家就在南城边上,你有事了,或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去找我就行。”
朱喜说着,抬脚就走。
“先生回来!”陈江忙站起来,一步上前拉住朱喜,“你我都是爽快人,至少现在,我是不信先生背后无人,不过,不管先生背后有人没人,至少这会儿,你我利同,先生请坐,先生见谅。”
“这话也是,你我利同,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儿,有了大案,要是不能伸一脚进去,这心里就痒得难受,因为这个,犯了多少贱,唉,这人哪,无欲才刚。”
朱喜坐回去,抬手抹着脸,一脸一身对自己这犯贱的无奈。
陈江看着他,失笑出声,他这毛病儿,跟自己的毛病儿一个样儿。
苏烨接了旨意,对着旨意看了半天,捧着出来,会合了刑部以及内诸司殿前司诸人,往全家过去。
全家那座阔大的宅子四周,早就被殿前司团团围了将近一个月,这会儿刑部和内诸司诸书办小吏一涌而入,全氏宅子里乱成一片,外面,倒没什么大动静。
苏烨站在通往内宅的月洞门前,看着眼前惊恐奔跑的仆从下人,婆子丫头,低低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将二门里站的满满的诸书办小吏道:“皇上的旨意,是抄检清查全氏父子贪墨的财物,这都是有惯例的,全家媳妇们的嫁妆,不在抄检之列,是这样吧?”
书办小吏们忙点着头,这惯例确实有。
“咱们奉了旨意,自然要严遵旨意办事。律法之外,尚有人情,这座宅子里,如今只有些无知女眷,在下的意思,给她们一个时辰,各自清理自己的嫁妆,堆放在一处,咱们就不必过于惊扰,回头,对着嫁妆册子核对一二,诸位看呢?”
书办小吏明了的笑着,不停的点头,都说苏大公子温润如玉,这份慈悲也极其难得。
全家大管事贵才已经一路跑着赶过来,得了苏烨的吩咐,感激的跪到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一路奔跑进去,找大太太二太太等人传话去了。
苏烨也不指望这宅子里还有人有心情招待他们,命人找了些椅子矮凳过来,再去寻了茶水房,烧水沏茶。
苏烨没坐下,踱进月亮门,左右看了看,上了五六级台阶,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亭子,转身打量四周。
哭声喊声,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清脆刺耳的破碎声,从宅子里传出来。
苏烨暗暗叹了口气。
明尚书府上抄没时的情形,他听人仔仔细细说过,女眷下人,井然有序,有哭无号,明尚书夫人和几位姑娘,都淡然的让人佩服。
全家跟明家比,提鞋都不配。
苏烨站了片刻,出了亭子,出了月亮门,叫了刑部和内诸司几个领头的,分派商量起谁负责哪里,他不管浮财,只要文书帐册,特别是帐册,刑部来的是个堂官,极有眼色,只看着内诸司领头的小官说话,细软都归内诸司,他们刑部诸人,负责清点造册大家俱,以及笨重物件儿。
大略分配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苏烨让人叫了贵才过来,先进了外帐房。
抄检诸人洪水般冲进内宅时,内宅中还乱成一团,婆子丫头还在抱着古玩玉器,金珠首饰,往红绳圈出来的屋子里堆。
苏烨背着手,冷眼看着还在往红绳圈里堆东西的诸女眷,越过她们,带着自己的小厮长随,和苏府家仆,径直进了内外书房,以及全氏父子四人的住处。
苏烨先进了已经锁起来的全具有的书房,看着诸小厮长随拉开了所有的明抽暗屉,翻看了几封书信,转身出来,直奔全具有的住处。
全具有生前的居处,已经和书房差不多,抽屉全部抽开,柜门全部敞开,苏烨站在全具有那架床头靠墙,三面临空的架子床前,围着转了一圈,吩咐小厮,“撬开床板。”
小厮应诺,上前两人,利落的撬开床板,床板下,整齐的放着一排四只扁平的箱子。
小厮两个一对,提出箱子,苏烨弯腰,仔细看着小厮从箱子里拿出的一件件旧衣服,一双旧鞋,看样子都是全具有的,到第三个箱子,一件旧棉袄抖开,一只黑铁小匣子掉出来,小厮急忙捡起,捧给苏烨,苏烨转圈看着浑然一体的黑铁匣子,递给心腹小厮,“收好,回去再说。”
全家大管事贵才在满宅子的混乱中,悄悄瞄着左右,退到临近二门一座假山后,机警的打量着四周,不易觉察的招了招手。
一个十岁左右,一身小厮打扮,一脸惊恐的小男孩从假山洞里爬出来,一路紧跑跟上贵才,连转了几个急弯,穿过大厨房。
大厨房通往墙外巷子的角门里,一辆粮行大车旁,站着个中年掌柜。
见两人过来,掌柜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小男孩。
“六少爷,把这个拿好,见了太子,再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记着,以后要懂事。”贵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个浑圆无缝的紫铜圆筒,塞到小男孩手里,立刻站起来,冲掌柜拱手长揖到底,“大恩无以为报。”
“可别这样,小的一家,全赖大管事照应,大管事放心,必定送到。”掌柜连连长揖还了礼,不敢多耽误,连拉带推,将小男孩推上车,赶了车,往角门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