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上,郭胜和李夏把上房让出来,让李文岚象正式考试那样,写一篇经论,一篇文章,一首诗,不过考试要一整天,这会儿,郭胜只给了李文岚一个半时辰。
李夏那张桌子搬到了院子里的银杏树下,郭胜站在旁边,瞄着上房里的李文岚,和李夏低低说着话儿。
“……老太爷交往的人不多,除了几个清客闲人,也就是几家伯府,也没见他有什么爱好,平时也就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家放生他也放生,人家赏春他也赏春,实在闲了,就去听听小曲儿。”
关于永宁伯府这位老太爷,郭胜觉得简直没一句话能说,这么乏味的人,他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李夏抬头看了眼郭胜,郭胜微微颔首代替欠身,以示恭敬,“盯了这几天,富贵说,一想到这位老太爷,他就呵欠连天。”
“喜欢听谁唱的小曲儿?”
“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他习惯去翠云楼,我觉得,也就是去习惯了。”
李老太爷在翠云楼听小曲儿时,他特意过去看过两趟,李老太爷听小曲儿时那幅样子,跟他平时过日子一样,就是没滋没味四个字。
“嗯,老夫人那边呢。”李夏对这位翁翁知道的真不算多,她只知道当年在他眼里,她和姐姐,还有五哥,就是三坨令人恶心到不能再恶心的东西。
“有点儿眉目了。”郭胜立刻振作了不少,“老夫人身边有一个姓胡的婆子,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府里的庄头,小儿子叫二贵,今年十七,极得胡婆子夫妻疼爱,心头肉掌中珠,说是一直生病身体不好,从来没领过差使,每天就是鬼混到处玩儿。这个二贵,和东大直街上的帽店孙家的二媳妇,勾搭在一起了。”
李夏知道这个胡婆子,最会梳头,是那位老夫人身边说得上话,也很得她信任的人。
“能用吗?”
“能,孙家老二没了小十年了,这个二媳妇当年要殉夫,差点一头碰死,很有几分贞洁名声,二贵是跟孙二媳妇那个独养儿子一起玩耍,才入了巷的,这事儿闹出来就是大丑闻,搭进几条性命都是常事儿。”
李夏嗯了一声,“就用这个胡婆子吧,越快越好。”
郭胜应了句是,迟疑了下,低声问道:“请姑娘指点,姑娘用这胡婆子?怎么用?”
“老夫人太闲了,让胡婆子跟她说说,老太爷在外面风流快活得很,最爱小曲儿唱得好的小美人儿,怜香惜玉什么的,怎么香艳怎么说。”
小美人儿和香艳几个字从李夏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丝香艳味儿,倒听的郭胜一身鸡皮疙瘩。
“姑娘,这个……”郭胜闷了片刻,鼓起勇气道:“世人讲究一个孝字,姑娘身在世间,这个……孝这个,这个规矩,这个……”
总得守点儿规矩吧。
“孝字怎么了?规矩怎么了?”李夏抬头看向郭胜,“那些太祖们,在世人眼里嘴里,不都是最英明神武最圣明的么。”
郭胜眼睛瞪大又赶紧收回去,连眨了好几眨,嗯,姑娘圣明!
“在下懂了,姑娘放心。”郭胜说完,咳了一声,喉咙稍稍松驰些,才接着道:“陆将军问了五爷和姑娘见江公子的事,听他那意思,是要我提醒五爷……五爷和姑娘,跟江公子不宜多来往。”
“嗯。”李夏随口嗯了一声。
郭胜听出李夏这一声嗯里的浑不在意,一直纠结在他心头的疑惑又涌上来,郭胜下意识的左右瞄了眼,压低声音道:“王爷,江公子,还有几位皇子,未来,姑娘的打算?有什么打算?在下不敢妄窥姑娘的意旨,只是,姑娘若是能指点一二,在下心里有数,行事说话,也能稳妥些。”
李夏抬头看向郭胜,片刻,垂下头,“你想的太多了。”
郭胜呆了呆,他想的太多了,这是什么意思?
片刻,郭胜咽了口口水,接着道:“陆将军说,好好打一仗,夺回两座关的事,朝廷已经议定了。统兵之帅,这几天大约就要定下来,陆将军说,和贺将军比,关将军诸多不如,只怕要点贺将军为主帅。姑娘说过,关将军才是最佳之选。”
“贺武也不算差,不是大事。”李夏笔尖流畅,“如今建国不到百年,正是国运昌盛之时,一场小战而已。”
这会儿的北边,刚刚经历过将近十年的权力争战,整个部族疲惫成了强弩之末,夺下两座关,余力已经用尽,那对大头领夫妻正急切的要用这点子胜利,把还没能紧紧拢在手心里的诸部族笼络起来……
可这一回,没有了和亲,没有了之后十年,北边蛮族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机会,朝廷也不是经历了之后十年惨烈的争位绞杀、四分五裂的朝廷。
现在的朝廷和那位乙辛大头领,如同上一回的那个休养生息了十年,将各个部族紧紧握在手心里,如臂使指的乙辛大头领,和当年的她。
上一回,她艰难成那样,照样看到了她乙辛的人头,这一回,有什么好多理会的?
这会儿,她想做的,是看一看从前心仪而不能得见的人事和物,比如江延世,从前她只在那个晚上远远望了一眼,之后十来年,她听古玉衍说过无数次江延世,江延世的人,江延世的画,江延世的那管笛子,江延世的才能谋略,江延世的风华绝代……
这一回,她见了江延世的人,还没见过他的画,他的笛声……
除了江延世,还有龙津桥的夜市,贡院放榜的盛况,奇货聚集的马行街,快活林纵马追逐的轻狂少年,华严庵尼姑们的素斋,崔府君庙会,重阳夜登独乐岗……
无数的繁华热闹,她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