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今岁会是个难熬的年头, 谁料比预想的要顺利不少。大旱并未伤及扬州根本,盘踞豫、兖的逆贼石勒又被斩杀。帝位日益稳固,就连通航的商税都多收了不少。眼看元日在即, 司马睿也放下心中忧虑,面上多出几分笑容。
“不知今岁, 并州还会不会奉上贺礼了。”司马睿笑着对王导道, “去岁奉上的脂粉和花精,着实好用, 就连王妃都翘首以待呢。”
现在建邺市面上有不少并州货贩卖, 但是价格实在不菲。有些甚至无法流入集市, 直接就被高门收入囊中。司马睿虽然贵为太傅,身家可比不了江左阀阅,若是能继续拿到来自并州的供奉,自然再好不过。
谁料王导听了这话,面容一肃:“如今江东旱情方缓, 大王怎能不思民间疾苦, 反道耽溺享乐?”
听到这话,司马睿一怔, 连忙道:“茂弘说的是, 孤轻率了。”
这一年多来,亏得王导主内, 王敦主外, 扬州局面才渐渐安定。朝野上下还有不知多少事务, 要仰赖琅琊王氏, 他自然要虚心听从王导谏言。
见司马睿如此干脆的致歉,王导表情稍缓:“贺礼价值几何并不重要,只在梁公态度。不过再贵重的贺礼,也抵不得税赋。等荒年过去,还是尝试重收三州田赋,管控盐、铁。”
今年大旱,并州早早便上报朝廷,请求赈济。扬州哪里又多余的钱粮?但是减免赋税还是可以的。听闻并州大兴土木,恐怕也是为了尽量消耗涌入的流民。能在大旱时,保住司、冀安稳,还杀了石勒,夺回河东。这样的功绩,就连王导都自忖无法办到。
然而梁丰越是有能,对于朝廷的威胁也就越大。小恩小惠哪里比得上威胁,王导自然要劝谏一番。
司马睿连连颔首。但是心底,却也有几分不信。朝廷把整个北地扔给了梁丰,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更别提派兵支援。并州局面如此艰险,哪有余粮上缴?还不如指望北上的王敦,能够安定豫州呢。
当然,若是并州和伪汉两败俱伤,再由王师北上,就更妙了。
总归还是要徐徐图之。司马睿把北地这点麻烦,压回了心底,又与王导商议起了侨置州郡,安顿北人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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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梁峰只觉冷得出奇,身上的蚕丝被都有些抵不住寒意。又降温了吗?他揉了揉眼,想要翻身再补会儿眠,谁料一旁奕延咦了一声:“下雪了。”
什么?梁峰噌的一声翻身下榻,快步走到了窗边。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地上已经铺了寸余深的积雪,天空还飘着雪花,还真是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梁峰不由喜上眉梢。今冬,三州普遍进行了深耕,也种上了冬麦,这一场雪,可比任何宝贝都更为珍贵。
一件狐裘大氅披在了肩上,奕延双手环紧,把人裹了起来:“主公辛劳一年,自能的上天垂怜。”
“有雪自然是好,不过也不能松懈。要做好防虫……”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这些,自可以等到办公时说。放松肩背,梁峰靠在了奕延怀中。温暖的皮毛和同样温暖的体温,驱走了身上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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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又一日,难捱的寒冬渐渐退去。立春到来。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倚门远眺,一位荆钗裙布,满面风霜的妇人高声叫了起来。
这一嗓子,引得一家老小都挤到了门前。只见不远处,身穿粗布袄的汉子快步向这边走来。虽然身上净是灰土,袄子也扯破了半边,但是那人脸上,满是洋洋喜意。
“得来了吗?!”还没男人进屋,那妇人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得来了!亏得卢二他们帮衬!”那汉子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布包。妇人尖叫一声,想要去抢,他却闪了一闪,“这次可是要放在田头的!”
“蚕种下月就要孵子了,自然是养蚕!”妇人眉峰倒竖,寸步不让。
见两人争执,旁边站着的老汉打断两人:“莫争,莫争。这么大包,分作两半就好。”
见父亲这么说,两人也不好再夺。老汉笑呵呵道:“快打开看看!”
那汉子这才摊平了手掌,小心翼翼揭开了那方布。只见里面端端正正摆着块泥巴,不怎么大,圆滚滚的,前端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还留有鞋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