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1 / 2)

万夫长金乘既喜又忧,喜的是对方不过是三千骑,并非龙象军主力,忧心的是己方大军是趟浑水摸鱼来的,而不是才上阵露头就要跟那号称无敌于边境的龙象军死磕。现在摆在羌骑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继续南下,凭借兵力优势吃掉那三千骑,继续咬牙完成拦腰砍断整个流州的职责,但是羌骑会伤亡严重,将来奠定流州胜局后再去跟北莽讨价还价的底气就弱了。第二条路就是避其锋芒,不跟那三千龙象轻骑玩命,但也不撤退,而是迂回前进,之后再有不可避免地接触战,大不了象征性缠斗几下,以羌骑数百年来天下第一的转移速度,可战可退。

金乘稍加思索,就果断选择了后者,他们羌骑不是国力足以跟整座离阳王朝扳手腕的北莽百万大军,相较那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可怜虫北凉,羌族还要更加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当金乘做出抉择后,其中两名别族出身的千夫长显然也都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名姓柯的年轻羌族千夫长对主将金乘这种懦夫怯战的行为极为愤懑,在马背上大声斥责,扬言要率领他的一千六百余本族羌骑与之死战。金乘阴沉着脸,耐着性子告诉这个愣头青,那龙象轻骑虽然战力逊色于起家的重骑,但也绝对不是轻松就可以收拾掉的敌人,万一除了这支三千兵马外还有龙象军遥遥接应,那么他们这八千多人就别想活着离开流州了。

可那年幼时曾经亲眼看到家族所有男性长辈被徐家凉刀剁下脑袋的年轻千夫长,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要迎敌厮杀到底,还不忘对金乘冷嘲热讽,说他这个万夫长丢尽了羌族男儿的脸面。

金乘心中冷笑,轻轻拨转马头,让出道路,“柯扼,你要送死,我不拦着你。”

年轻千夫长振臂一呼,身后一千多羌骑齐声嘶吼,使劲挥舞着那柄缚臂战刀。

名叫柯扼的年轻人坐骑越过金乘战马身位的时候,脸色平静了几分,讥笑道:“我愿以我族一千六百骑充当先锋死士,万夫长大人若是还想获得凉莽大战的第一笔军功,该如何做,想必以万夫长大人的精明,已经很清楚了。”

金乘眯起眼,不计较这个蠢货的言语带刺,而是开始权衡利弊。

若是有柯扼一部用命去削弱三千龙象轻骑的锋锐,那么赢下这场硬仗的话,除柯扼外的羌骑大军,其实所有人的损失都不会太大。

这笔买卖,可以做!

面无表情的金乘目送那一千六百骑率先脱离大军队伍,一冲而出。

看着那些脸庞上许多稚气还未褪去的骑兵愈行愈远,金乘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感触,自己这些年是不是过惯了醇酒美妇的安逸日子,心中的仇恨是不是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深重了?

金乘晃了晃脑袋,试图摇掉这种该死的多余念头,眼神渐渐坚韧冷酷起来,转头对身边几名跃跃欲试的千夫长说道:“我们跟上柯扼,但是要拉开一里地的距离。”

五六位千夫长都雀跃点头,眼神炙热。

金乘突然笑道:“各位兄弟,别忘了大草原上那些悉剔,肯出价几百两银子购买一柄凉刀。嘿,巧了!前头就有三千多把在等着咱们去取,至于谁能多拿几把,就看谁能多宰掉几个北凉骑兵!我金乘不会仗着是万夫长就坏了这个规矩,所以兄弟们大可放心杀人去!”

相距羌骑柯扼部一千六百骑的六里地外。

清一色的黑甲黑马三千骑,沉默着向前缓缓推移,匀速而有力。

一头巨大黑虎在骑军阵型外缘肆意奔走。

为首领军一骑是个不曾披甲的黑衣少年,一柄凉刀就那么搁置在胸前马背上,尚未出鞘。

这骑半个马身后的一骑将领是疤脸儿汉子,斜向上提起一杆铁矛,矛头挂着一颗新鲜头颅,正是那名夹杂在羌骑大军中的游骑斥候,佩剑,剑术高低不知道,反正见机不妙后弃马跑路的速度也挺快,可惜再快也快不过黑衣少年迅猛掷出的那根铁矛,疤脸儿跟那尸体擦身而过前,觉得反正闲着也无啥事可做,拔出插于尸体上的铁矛后,又轻轻一划割下了那颗脑袋,戳在了矛尖上。

疤脸儿正是战功显赫的龙象军悍将王灵宝。

他本不该出现在此地,而是跟同为副将的李陌藩老老实实待在青苍城附近,只能各自熬着急躁性子慢慢等待那姓柳的糟老头子,带着一帮花拳绣腿的北莽废物前来耀武扬威。

不过主帅不知从哪里从哪个嘴欠的家伙那里获知有一支八千人羌骑率先突破了边境线,火急火燎送死来了。

王灵宝倒是想要戳死这帮活腻歪了羌骑,可是都护府那边早有一封紧急兵书送到了流州刺史府邸,要他们龙象军各部按兵不动。刺史大人杨光斗更是主动出城探营,笑眯眯在他和李陌藩耳朵边呱噪了好些善意提醒。

王灵宝自然不敢违抗军令,别说那是新凉王的命令,哪怕光是褚禄山褚都护的吩咐,他王灵宝再桀骜,也不敢自作主张调动兵马。

不过既然自家主帅要杀人,天塌下来也有主帅扛着嘛,他王灵宝又怎么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在广阔地带截杀这拨南下路线隐蔽的羌骑,悄然开拔的一万余龙象轻骑不得不分成了三批,分别在青苍州城和临谣军镇之间寻觅敌人。

一万大军开拔之际,杨光斗和那个叫陈锡亮的年轻读书人快马拦路,似乎想要劝阻,反正王灵宝躲在大军后头掏耳朵,假装啥都没听见啥都没看见。

至于一万龙象军的分兵三路犯了兵法忌讳,王灵宝还真不当一回事,龙象军不顾流州大局的这顶大帽子倒是真的,可要说三千龙象军会在八千羌骑手上吃亏,王灵宝第一个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给人用。

王灵宝当时看见那位刺史大人气得不轻,若不是实在打不过咱们主帅,估计肯定要动手打人了,那个似乎很受王爷器重的读书人倒是瞧不出什么明显表情。

王灵宝其实心知肚明,回到青苍城后,龙象军违反军令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到怀阳关都护府,届时就算有龙象军统帅顶着,他王灵宝身为副将也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这算个啥?

十多年后,真正意义上的凉莽大战终于等到了,他妈的娘们大肚皮生个娃儿也不过是怀胎十月而已,他和李陌藩这些糙爷们可是苦等了整整十几年啊!

这第一场仗,他王灵宝不打上头阵,第一个就对不起自己!

而身前那位年纪轻轻的主帅为何执意要打这股羌骑,王灵宝懒得管。

王灵宝长呼出一口气,手腕一抖,抖落那颗碍事的头颅,望向远处,双方间距不足两里地,已经可以看到敌方骑军开始加速了。

王灵宝轻声喃喃道:“北凉有咱们守着呢,大将军,放心走好。”

徐龙象缓缓抽出那柄北凉刀。

日光照耀下,闪现出一片雪亮。

与此同时,三千龙象骑军开始提矛!

第113章 地满血

两支骑军开始毫无花哨的对撞冲锋。

地势平担宽阔,利于骑军展开阵线,既然是个骑战绝佳地点,那么同时意味着这儿会是个很容易死人的地方,而且死人的速度应该会很快。

羌骑是轻骑中的轻骑,一方面是穷的叮当响,根本“重”不起来,另一方面则是个个长臂如猿,膂力超群,这就使得他们几乎每一骑都是马背上的神箭手。与北凉徐家有着血海深仇的羌族年轻千夫长柯扼,终于不再刻意压制马队的冲锋速度,大手一挥,以一方黑巾蒙上马眼,胯下坐骑的步子骤然增加,若是有观战者位于横线上望去,一定会被这些昂首战马在奔跑中展露出的那种肌肉感惊艳。中原地带在冲锋中蒙住马眼的习惯始终不曾流行开来,但在草原之上是传承数百年的旧俗,一开始是保证战马在面对中原步军拒马方阵的时候无所畏惧,同时还能刻意让战马“受惊”,在骑军与骑军的转瞬即逝的凶悍对撞前,骑兵狠命鞭挞,能够催生战马爆发出更大的脚力,用战马的速度来带动骑兵冲锋的侵透力。不过遍览天下精锐骑军,恐怕也就只有北凉铁骑不屑使用此种“雕虫小技”,这归功于北凉每一匹军马的由生转熟,各大马场倾注了无数心血,当然,还有不计其数的银子。北凉每一匹最终踏上大型战场的熟马背后,都会有一匹甚至数匹战马死在之前。

战场上,只有一千六百余羌骑发出的震天嘶吼声。

两相对比,同为轻骑的三千龙象军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古怪,厮杀之前集体沉默无声是一个原因,更重要在于他们简直就是拿轻骑当重骑使唤的亡命之徒。

龙象轻骑在提矛加速冲锋之后,直奔对方,甚至放弃了一拨轻弩泼洒敌军骑阵的杀伤力!

北凉铁骑善战,且敢死战!

中原用兵,历来擅长骑步结合,步军居中,骑军位于两翼,后者并不用于正面陷阵,除了受限于骑弓劲力逊于步弓尤其是大弩的天然因素,更主要还是骑军本身最大优势便是强大的机动性。在春秋一长串经典战役中,这种无可争议的战争定式,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境界。只要是能被冠以名将头衔的将领,哪怕是步军统帅,给他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骑军,一样能够指挥得有章有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久病成医了。当时饱受战火熏陶的那一大群离阳高层武将,不会用骑或者说不会破骑,那么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同僚打招呼。但是这种骑步结合的战术,一旦挪到了补给困难的地方,难免水土不服,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主动对北莽发起那几场大战,就吃足了苦头,许多初期看似形势大好的局面,就都被一些发生在主战场外的战事给毁掉,以北莽拓拔菩萨和董卓先后两代著名北莽将领为例,这两位的成名之作,都是靠着轻骑动辄长达千里的长途奔袭,一口气绕到离阳大军的后方,直接捣烂一条甚至数条主干补给线。离阳朝廷那些名将尤其是骑将对此大为懊恼,可是不知为何,始终没能有一位在脱离步军配合下、去跟北莽骑军硬碰硬的天才将领冒尖,但即便如此,骑军必须割裂出去独当一面的苗头,以及随之衍生的一系列兵法著作还是出现了,被赵毅招徕远去广陵江畔的卢升象和一直无缘塞外征战的许拱,就各有兵书出炉,只可惜秘不传世,但是在军方内部有口皆碑,徐骁便对那位出自姑幕许氏的龙骧将军许拱十分欣赏,认为此人本该可以风头盖过“独领东南风骚”的卢升象。不过当年那帮离阳高层大人物都心底有数,若是当时给陈芝豹和褚禄山机会,那么这两人无疑会在北莽这座崭新战场上,一跃成为不亚于春秋四大名将的功勋人物,不过当时新天子就算出于私心,愿意给陈芝豹施展手脚的机会,那一大帮子“开国”元老也不答应徐家后继有人。

在跟北莽接近二十年的常年作战中,北凉铁骑也诞生了一整套针对性极强的成熟战术。比如北莽骑军少弩而多弓,若非膂力尤为惊人的锐士,寻常骑弓八十步外便难破甲,两军对撞而冲,北凉铁骑在陈芝豹的影响下,变态到了直接抛弃弓弩对射的这个过程,凭借甲胄占优,任由莽骑抛出攒射,己方只管埋头冲锋。因此陈芝豹曾经有一个让外界感到匪夷所思的狂妄论断:在兵力大致相当甚至微小劣势的前提下,北莽骑军的命,只够活四十步!

外人毕竟无法亲眼见证这一幕,始终持有强烈的怀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