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1 / 2)

老人抓泥土那只手擦了擦袖子,这才从另一袖中摸出一只剩几缕残绿的翡翠镯子,掉绿掉得实在太厉害,何况种嫩,水头更差,值不了几个钱,老人笑道:“我年轻的时候,看女人的眼光天下第一,挑选这些玩意儿可就一塌糊涂了,一门心思想要挣钱给还没过门的媳妇买样拿得出手的物件,可一直攒不下银子,就厚脸皮跟荀平借了五十两银子,结果就他娘的买了这么一只镯子,送出手没几天就开始掉绿,才知道给坑惨了,不过孩子他娘倒是不介意,一直戴着。”

老人把镯子贴在枯瘦脸颊上,沁凉沁凉,轻声道:“那晚杨秃驴找我喝酒,她说出去多买些酒,顺手摘下镯子放在了房间,当时我没多想。”

老人再说下去,放回镯子,缓缓站起身,平静道:“谁敢阻拦士子北迁入北凉,杀。”

北凉虎兕出柙人不知!

……

快雪山庄春神湖南畔。

不知该说是天师府赵凝神还是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道人满身紫金,一张面容模糊不清,仙气磅礴。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仙人一怒又当如何?

气势犹胜匡庐山乘龙赵黄巢一筹的道士喝声道:“大胆凡子徐凤年,凭借阴物祸乱人间,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巍巍天道之下,还不束手就擒?!”

春神湖汹涌荡漾,湖水大浪拔高十数丈,几乎要竟是与山庄屋檐登高,道人升浮,而湖水竟是一滴都不曾不涌入快雪山庄。

徐凤年猖狂大笑,笑声传遍山庄。

仙人勃然大怒,眼前这只作恶蝼蚁胆敢放肆至此!

徐凤年敛去笑意笑声,面目庄严,“你与那赵黄巢都睁开狗眼看一看,谁才是凡夫俗子!”

春神湖上,天地之间骤放光明如白昼。

只见徐凤年闭上眼睛,双手横放在腹前,犹如拄剑而立。

春神湖有魁鼋,鼋背有无字天碑。

大如小山的鼋背缓缓现世。

徐凤年独立鳌头。

身后一只仙人金足骤然脚踏龟背。

有一尾巨蟒蛇翻滚出湖,缠绕大鼋。

金足之后,是依次浮现世间的辉煌金身。

身高百丈,俯瞰天下。

真武大帝,敕镇北方,统摄玄武之位。

梵音仙乐阵阵不绝于耳。

有天女当空散花,一闪而现,复尔一闪而逝。

面无表情的徐凤年缓缓开口言语,声势壮如洪钟大吕,“真武身前,何来天人?”

先前还仙人威严胜过人间帝王的“赵凝神”面容一下子模糊,一下子清晰,飘摇不定,满身紫金之气顿时就维持不住,一丝犹豫,百丈金身真武大帝抬手就是一柄并无实质形态的大剑当头劈下。

直接破碎了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所谓天人之身。

千里之外,天师府龙池沸腾,池中先前圆满绽放的气运莲一朵不剩,尽数枯萎凋零,只剩一朵小花苞无助飘零。

在龙虎山结茅而居的一位中年道人,气急败坏,身躯如同被无上天道禁锢,双膝硬生生跪下,在地上压出两个坑,这还不止,头颅亦是被按下。

道人面朝真武,五体投地。

不修天道只修隐孤的道人艰难凄厉道:“龙虎山误我赵家!”

第074章 少年侠气死江湖

被打回原形的赵凝神神情呆滞站在春神湖上,是真正的失魂落魄,一袭朱袍在他四周疯狂飞旋,好似老饕在下嘴一盘美食。徐凤年没有理睬这个兴师动众请下初代天师的年轻道人,脚踩魁鼋,背负无字石碑的大鼋往春神湖水师划水而去,真武大帝的百丈金身随之转身,面朝青州水师,瞬间相距不过几里路,徐凤年抬起一脚,真武大帝如影随形,金足抬起,作势就要一脚踏下。水师战舰呈弧形裹住春神湖南畔,靖安王赵珣所在黄龙楼船首当其冲,就要被百丈金身一脚压顶,大难临头,大多水师都已是匍匐在地,束手待毙,贴身护驾藩王的王府扈从则要果决许多,顾不得心中肝胆欲裂,纷纷跃起,试图替年轻藩王挡下这仙人一踏,一时间刀光剑影,二十余人各自亮出兵器直扑真武大帝,可是悉数被势如破竹的一踏之威碾压回船,赵珣脸色苍白,握住身边女子冰凉纤手,痴痴望向天空。就在赵珣自以为必死无疑,一袭素洁道袍横掠而来,蜻蜓点水,踩过一条条楼船战舰的旗帜,高高撞向真武大帝脚底,以肩扛山,硬是让那一踏出现一丝凝滞,徐凤年犹豫了一下,仍是缓缓踏下,真武大帝随之继续踩下,年轻道人肩头血肉模糊,咬牙道:“殿下,万万不可依仗天势杀世人,天理昭昭,玄武法身即便为你驱使片刻,天庭与真身与你亦会……”

徐凤年面无表情,继续下踏,年轻道人已经被迫落足黄龙楼船,整条战舰都开始沉入湖水,只剩靖安王赵珣这一层尚在湖面之上,道士喘息过后,单膝跪地,死死扛住真武大帝金身金足,断断续续以密语艰辛告知徐凤年:“有淮北游侠贺铸拼死按约送信物给殿下,不可耽搁,此时他已是策马赶至快雪山庄外,命悬一线,玉斧只知与一位贾姓姑娘有关……”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收回一脚,真武大帝终于维持不住百丈金身,缓缓消散,大鼋背上无字碑寸寸龟裂,徐凤年回望一眼,神情复杂。这趟比试,看似是赵凝神跟徐凤年这两位江湖年轻一辈的技击,一个请来在龙虎山开山立户的老祖宗,一个请下真武大帝的无上法身,龙虎山和武当山都可谓倾尽全山之力,孰高孰低,就算瞎子也知晓了,原本以赵凝神的道行和龙虎山的底蕴,初代祖师爷可以在人间“逍遥”三炷香光景,而徐凤年请来的真武大帝最长不过半炷香,关键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不过徐凤年也没如何后悔,当初记下碑上古篆,给师父李义山抄写了一份,后者趁着徐凤年去北莽,闭门潜心考究训诂整整一年,也才解出大半,一边着手在武当山八十一峰设立周天大醮,李义山留下锦囊之一,便是针对日后龙虎山的请神一事,徐凤年的初衷是有朝一日引诱天人赵黄巢到春神湖上一战,以此将天人天龙一并斩,赵凝神不过是误打误撞,让徐凤年不得已早早泄露了天机和压箱后手,不过徐凤年对此也谈不上有多遗憾,龙虎山和京城天子两个赵家,早已融为一体,气数共享,荣辱与共,这次就当打狗给主人看了。徐凤年瞥了一眼跪地恭送真武大帝百丈金身消散离去的武当年轻掌教,他对这个年轻道士没有什么恶感,拦阻自己脚踏春神湖,长远来看,也是好意,深呼吸一口气,徐凤年一手捂住额头,剧痛过后,恍惚片刻,头脑中空白如纸,似乎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记不起来,徐凤年摇了摇头,李玉斧踉跄起身,嘴唇微动,传来密语:“那贺铸为人重伤,体内剑气已是成荫,仅凭小道帮忙吊住一口气,命不久矣,殿下速速去庄外见上一面……”

徐凤年掠回山庄,站在院子屋顶俯瞰,见到有一骑趁着山庄动荡,快马加鞭,直闯大门,年轻游侠似乎在嘶声竭力说什么,只是此时快雪山庄都被来去匆匆的百丈金身给震慑得心神不定,无暇顾及这么一个行事无礼的无名小卒。纵马狂奔的游侠儿像一只无头苍蝇,胸前都是血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就要跌落马背,视野模糊中,游侠只见一道身形从墙头掠至,将他从马背扶下,他贴着墙根席地而坐,鲜血不断从捂嘴手指中渗出,身前白头公子哥叩指轻敲几处窍穴,硬生生止住他体内肆意乱窜搅烂心肺的狠毒剑气,那公子哥沉声问道:“我就是徐凤年,你有何物要交付于我?”

原本天生青面如鬼的丑陋游侠儿从怀中掏出一根钗子,颤颤巍巍递给徐凤年,沙哑道:“在下贺铸,遇上一位年轻魔头当街胡乱杀人,身受重伤,被一位贾姑娘相救,她要我将这枚钗子送往北凉,说是跟徐公子两不相欠……”

由于死前的回光返照,恢复了几分神采的贺铸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缓缓说道:“贺铸被人剑气所伤,一路赶往北凉,听说上阴学宫有士子赶赴北凉,就想去顺路同行,只怪自己本事不济,半途晕厥过去,所幸又为武当掌教李真人救下,才知徐公子身在快雪山庄。若早前知道公子便是北凉世子殿下,贺铸当时也就不答应这事了,毕竟淮北贺家当年就是被徐大将军满门抄斩,可既然答应了贾姑娘,男儿一诺千金,不得不为……”

徐凤年紧紧握住那枚沾血的钗子,柔声问道:“贾姑娘如何了?”

初看面目可憎的丑陋游侠儿忧心忡忡道:“只知贾姑娘跟三名身手高深的魔头相互绞杀了好久,其中一人剑气惊人,沿路杀人如麻,自称一截柳,其余两人亦是北莽口音,武当李真人道破天机,多半皆是北莽那边的一品高手,贾姑娘交给我钗子时,距此两百余里的庆湖城,在城南一条叫梅子巷的巷弄,受伤颇重,希望徐公子赶紧前去救援……”

徐凤年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缓缓注入真气,为其续命,“知道了。”

贺铸摇头道:“徐公子不用管我贺铸生死。”

李玉斧飘然而来,徐凤年站起身,朝贺铸深深作揖。

李玉斧轻声道:“殿下放心北行便是,由玉斧在此送贺兄弟最后一程。”

徐凤年双手往下轻轻一压,地面一震,只见他身形拔地而起,如同一抹长虹贯空,径直跨过了快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