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1 / 2)

韩貂寺在半炷香内熟悉了纷乱十二柄飞剑的各自习性,便开始收拾残局,一脚沉沉踏下,左手拇指食指双指舒展,出其不意握住一柄飞剑手尾,不顾飞剑锋芒颤鸣,双指指肚一叩合拢,一剑砰然断折,右手红丝拂动,浑水摸鱼,一手伸出,就缠绕住狭长双剑,往回一扯,双剑在人猫握拳手心拧扭成团。

韩貂寺随手丢弃剑胎尽毁的飞剑,煮青梅斩竹马折桃花,一气呵成,嗤笑一句:“邓太阿用这十二剑,才算回事。”

徐凤年心境古井不波,右手扶摇,终于心意牵引剩余九剑,以仙人抚大顶之势当空砸向韩貂寺,左手北凉刀一往无前,一袖青龙,直刺韩貂寺。黑衣人猫面容恬淡,剑雨泼洒而下,不过一步就踏出剑阵,虽说九柄飞剑在落空之后便击向他后背,可韩貂寺全然视而不见,只是大踏步迎向那一袖青,一掌拍烂了北凉刀所绽放出来的浓烈罡气,罡气四散炸开,哪怕让韩貂寺双鬓银丝肆意吹拂,人猫照旧以掌心推在了北凉刀刀尖上,五指成钩,攥紧北凉刀,“北凉铁骑北凉刀,换了人,就不过如此。”

不等徐凤年松手,韩貂寺抬手提刀,一脚踢在徐凤年腹部,徐凤年本身看似无恙,四周雪地则是气机涟漪乱如油锅,地面更是轰然龟裂,韩貂寺皱了皱眉头,这小子既然身后背负一柄无鞘剑,竟然仍是不愿弃刀,韩貂寺手掌带动刀尖,往回一缩,刀柄如撞钟,狠狠撞在徐凤年心口,徐凤年仅是脸色苍白,十八丈外朱袍阴物已是喷出一口猩红鲜血,韩貂寺哪里会手下留情,转身一记鞭腿扫在徐凤年肩膀,徐凤年如无根浮萍被劲风吹荡,双脚离地侧向飞出,可因为死死握刀,几乎横空的身躯欲去不去,韩貂寺和徐凤年一竖一横,双方之间便是那一柄刀尖不存的北凉刀,九柄飞剑如飞蛾扑火,可都扑在了灯笼厚纸张之外,不得靠近人猫这株灯芯,韩貂寺见这小子不知死活到了一种境界,浮现一抹怒容,一臂红丝赤蛇迅速攀附北凉刀,在即将裹挟徐凤年手掌之时,后者猛然双手握住刀柄,遥想北莽遇上陆地龙卷,大风起,扶摇上青天,那一次次拿命练剑,徐凤年此刻人形如平地生龙卷,双手掌心刹那之间血肉模糊,韩貂寺以不变应万变,松开刀尖,任由手心刀锋翻滚肆虐,眼神阴鸷,声音阴柔渗人,“好一个酒仙杯中藏龙卷,有些意思,难怪李淳罡会对你刮目相看。”

韩貂寺正要痛下杀手,东南方向一袭青衣拖枪而至,韩貂寺的指玄终于展露峥嵘,如雪重于霜,竟是在眨眼之间以自身神意压碎了其中一柄飞剑的徐凤年心意,玄雷一剑直掠拖枪女子,面容清秀的女子微妙抖腕,名动天下的刹那枪挽出一个灿烂枪花,单手拖枪变作双手提刹那,一枪横扫千军,砸在玄雷飞剑之上,砰然巨响,女子借助刹那枪反弹,身形如陀螺,躲开飞剑锋芒,旋出一个向前的弧度轨迹,脚尖踩地,高高跃起,一枪以万钧之势朝韩貂寺当头砸下,这一切看似繁复,不过都是瞬息之变,韩貂寺似乎明知对徐凤年一击致命不现实,也就失去纠缠兴致,缩手屈指一弹,将手心龙卷北凉刀恰好弹向刹那枪,甚至不给一男一女收力间隙,脚步飘逸,一手轻轻推在徐凤年胸口,一手凌空一敲,直接就将两人各自击退,一枪不得进就给驱退的青鸟在空中旋转枪身,刹那枪尖在地面上一点,不等双脚落地,在空中就又是一枪砸向韩貂寺脖颈,韩貂寺冷哼一声,虽然才两招,显然人猫就已经腻歪了这名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左手搭在刹那枪尖以下几寸,脚下轻走,走个一个半圆,就将刹那枪倾力一击完全卸去劲道,骤然欺身而进,对身形浮空的青衣女子一手拍在肩膀,没有磅礴天象修为灌注的女子当即就断线风筝脱手飞走,韩貂寺握住刹那枪,朝女子坠地处丢掷而出,速度之快,乃至于根本没有什么呼啸成风的气象,仅仅悄无声息,青鸟早已不是襄樊城外芦苇荡一役的女子,一枪看似要直直透胸毙命,心中清明,脚步凌空虚踩,竟是在空中稳稳倒退滑行,仓促却不狼狈,双手握住刹那钝圆枪头,身形斜斜坠地,一脚踩出一个泥坑,硬生生止住颓势,双眸泛红,经脉逆行,倒提刹那枪,再度向韩貂寺奔去。

当真是悍不畏死。

不管身世如何飘零,老天爷总算手下留情,让这世上终有一人,不管离他远近,都值得她此生哪怕进死退活,仍是不退一步。

世间最痴是女子。

大概是受青衣女子感染,先前还有些忐忑不知所措的卢崧王麟等人终于醒悟,无须出声,当两位骑将率先展开冲杀,双方麾下精锐骑兵几乎同时展开沉默冲锋,没有呼喝声壮胆,没有暴戾喊杀声,只有阵阵马蹄声。韩貂寺可以不理睬年轻女子家传枪仙王绣的刹那,可以不理睬那些蝼蚁骑卒的亡命冲杀,唯独不能不理睬那名白头男子的悄悄后撤,当我韩貂寺是何人?是那青楼女子?你膏粱子弟花钱勾搭几下,才知家底不够,就想着全身而退?韩貂寺杀机渐浓,突然眯眼,终于来了,人猫对倒提刹那枪视而不见,对剧烈马蹄声响置若罔闻,驻足而立,望向正东方向的马车,有一袭不似龙虎山那般华贵鲜亮的朴实道袍,中年道人背负三剑,只见他伸手在背后一抹最上剑匣,面带笑意,“有远朋好友雪夜叩柴扉,听闻小吠最怡情。”

说是小吠却不小。

剑痴王小屏这一剑递出,城内外都听闻有轰隆隆连绵不断的急促雷鸣。

王小屏初时练剑,便立志只要我出一剑,出剑之后收剑之前便是一次陆地神仙,一剑在手,仙人于我如浮云。故而这一剑无关指玄无关天象,与境界高低根本无关,王小屏练剑以来,便以剑心精纯著称于世,便是洪洗象也佩服不已,哪怕那时候年轻掌教尚未开窍自识吕祖转世,可骑牛的眼光,何曾差了?

小吠一剑起始于王小屏,终止于韩貂寺,如一挂长虹悬于天地。

神武城外拦路,韩貂寺还是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神情,韩貂寺能够强势挤入天下十人行列,凭借的是他在境界之拼上无与伦比的优势,本就是媲美邓太阿的指玄,得以擅杀天象,因此只要你没有步入高高在上的陆地神仙,像朱袍阴物就从不入他法眼,更别提临危主动退避的轩辕青锋。可王小屏这个为剑而生更不惜为剑而死的剑道扛鼎大才,不一样。韩貂寺敬重那挂空一剑,倒也没有生出畏惧,一挥袖,臂如蛇窟,条条红绳如抬头示威小蛇,嗤嗤作响。这一剑躲是躲不去的,韩貂寺也不想躲避,身陷杀机四伏的一场大围杀,面对众人倾力层出不穷的凌厉手段,尤其是此时王小屏一剑气势如虹,仍是洒然一笑,举手起赤虹,激射腾空,与小吠争锋相对。

一声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震荡得神武城城墙又是一阵摇晃,墙上缝隙积雪又一次不得安生,簌簌落下。

尘土飞扬,黑泥白雪相间,尘埃落定后,韩貂寺安然无恙,只是手臂裹绕的猩红似乎淡去一两分。

韩貂寺扯了扯嘴角,朗声笑道:“王小屏,你这一剑算不算斩了蛟龙?还有两剑,不妨一并使出。三剑之后,我便剥皮剔骨了你,让武当失去一峰。”

说话间,众人才知青衣女子手中红枪枪头抵住了这名老宦官的后心,只是好像无法推移分寸入肉。

刹那枪弯曲出一个醒目弧度,几近满月,足见清秀女子的刚烈。

韩貂寺见王小屏无动于衷,知道以这名武当剑痴的心性,不会为言辞所激将,也不再废话,转头平静笑道:“女娃娃,就不怕折断了王绣的珍贵遗物?”

马车车顶,死士戊挽弓弧度尤胜刹那枪,一次崩弦,两根铁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往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老宦官。

少年使出双箭之后,踉跄后退两步,拉弓右臂血管爆裂,顿时绽出一串串血花,面无人色,目光死死盯住那头该死偏偏不死的人猫。

“雅名日月并立,俗名榻上双飞。”

公子取名就是有学问有讲究,雅俗共赏,少年戊很喜欢很满意。

韩貂寺后退一步,武夫极致力拔山河,可要是再山河之上再添一羽重量,也能压死人,本就弯曲到极致的刹那枪立即崩飞,青衣女子往后荡出,滚出六七丈,一身青衣不复洁净,满身污秽泥泞,艰难起身,握住了坠下的刹那枪,先前倒提刹那,那是王家独门绝学,陈芝豹梅子青转紫亦是脱胎于此,只是在他手上用出,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王绣有生之年,最大遗憾是未能有亲生儿子传承一身绝学,这才对外姓弟子陈芝豹倾囊相授,因为王家枪法,需要雄浑体魄支撑,讲求气机逆流,是霸道无双的野路子,最是伤身,女子体魄本就阴柔,如此阴损行事,无异于雪上加霜,后来陈芝豹杀师成名,王绣死得远非外界所想那般死不瞑目。

青鸟握住遗物刹那,吐出浊气,咽回污血。

死士当死。

韩貂寺轻描淡写握住一根离自己眉目近在咫尺的铁箭,咦了一声,因为第二根铁箭失去了踪影,哪怕以他近乎举世无匹的敏锐感知,亦是没能探查究竟。

随手丢出已经现世的那枝铁箭,将远处一骑穿透头颅,坠马滚地。韩貂寺转头瞥了一眼握枪蓄力的年轻女子,不再多瞧,眼神冷漠望向黑压压以碾压之势发起冲杀的悍勇骑兵,自言自语了一句,“人猫就这般吓不住人吗?”

韩貂寺平地而起,去势跟王小屏小吠一剑如出一辙,岂是一般精壮骑卒可以抗衡,一脚踏下,就将一人一马懒腰斜斜踩断,阵亡人马后边一骑来不及偏移方向,毫不犹豫就提矛一突,韩貂寺根本不出手,径直前行,将弹开那挟带战马奔跑巨大冲势的铁骑一矛,整匹战马直直撞在韩貂寺身上,就像一头撞在铜墙铁壁上,战马当即毙命,马术精湛的骑卒临死一搏,一拍马背跃起,一刀劈下,不见韩貂寺动静,瞬间分尸,无数块血块落地之前,韩貂寺已经继续前行,直线上的第三骑微微侧出,凭借直觉一刀劈向这名黑衣宦官的脑袋,才提刀,就给韩貂寺一手推在战马侧身,连人带马给横向悬空抛出,殃及池鱼横面一骑,一起跌落在地,若仅是这一横向敲丧钟,以两名骑卒的能耐不至于随马一同身死,可人猫之出手,何等狠辣,缠臂红丝一去一回,就是将两名骁勇骑卒当场五马分尸一般。

韩貂寺不给当先一线骑卒掉头回马枪的机会,且战且退,摆明是要以一己之力将一大拨骑卒斩尽杀绝的架势。

第二拨骑卒的视线之中,如铁丝滑切嫩豆腐,王麟重甲铁骑也好,卢崧轻骑也罢,都是如此脆弱。

王麟一个擦肩而过,一条胳膊就跟铜锤一起离开身躯。

若非紧急赶至的卢崧一矛挡下红丝,王麟就要步其后尘,给撕裂肢体。

两名为首骑将侥幸存活下来,并肩而战,非但没有远离战场,反而继续靠向那尊春秋三大魔头之一的人猫。

任山雨一咬牙,握紧跟她玲珑身体严重不符的斧头,率先前行增援,身后北凉秘密豢养的扈从跟随娇柔女子一起兔起鹘落,飘向那一处血肉横飞的战场。

身陷全军必死之地,将军先死。将军死绝,校尉再死,校尉死光,才死士卒!

远处。

徐凤年蹲在地上,北凉刀被插在一旁,双手手心不堪入目,几乎见白骨。徐凤年转头轻声问道:“一炷香,够了没?”

朱袍阴物点了点头。

徐凤年捧起一捧雪,将脸埋在雪中。

站起身后,兴许是察觉到血雪擦脸,越擦越脏,抬起手臂用衣袖抹了抹。

抓起了那柄北凉刀。

第048章 送炭之后齐卸甲

韩貂寺如同光天化日之下的魑魅魍魉,来到一名剑客身后,一指划下,然后拇指中指叩指凭空一弹,就活生生剥下半张人皮,也不彻底杀死那剑客,脚步飘荡,任由剑客摇摇坠坠,嘶喊得撕心裂肺,人猫继续转移捕鼠,不远处负有箭囊的卢崧铁矛早已折断,目睹惨绝人寰的景象,不忍剑客受罪,从箭囊捻出一根羽箭,射死了那名生不如死的剑客,眼眶渗血的尸体直直向后倒去。

韩貂寺手臂红绳赤蛇剩下十之七八,伸长如鞭,一旦被它触及,仅仅丢胳膊断腿已经算是幸事,有几十名骑都是一扯之下,拦腰截断,身上甲胄完全如被刀割薄纸。

不知是否这尊毁去一代江湖的魔头觉得不够爽利,一根长鞭分离数条长蛇,乱鞭砸下,韩貂寺圆心以外数丈,就是一座人间炼狱,根本没有人可以近身。王麟断臂之后,自己咬牙包扎,丢出仅剩一锤,就给乱鞭搅烂,碎锤四处溅射如暴雨,直接就给韩貂寺周遭数名铁甲重骑击落,其中一块更是去而复还,若非王麟丢锤之后迅速抽刀格挡,也是被碎块穿胸命丧黄泉的下场,可即便挡下了,一击之威,仍是让王麟人仰马翻,卢崧适时策马而过,弯腰拉住王麟肩头,扶他上马,两骑成一骑。

携带劲弩的骑卒也是徒劳无功,几次战阵夹缝之间气势汹汹的巧妙攒射,仅如柳絮扰人不伤人,反倒是被韩貂寺以恐怖的鲸吞之势吸纳,看似被射成了一头刺猬,可转瞬之后就全部逆向射回,一圈战骑死绝,多数弩箭都是透体一人之后,去势犹然迅猛,战场之上出现一串串葫芦,被己方兵器所杀,让人倍感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