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1 / 2)

徐凤年疑惑哦了一声,问道:“怎么说?”

青竹娘坐下,倒了一碗淡而无味的劣酒,“那韩芳本是六嶷山好几个寨子坐头一把交椅的,谁都瞧不起,结果被那些寨子合起手来对付,如今混得惨了,连姓宋的拜把子兄弟去城里逛窑子,都给泄露了消息,给一大票官兵堵住,五花大绑去了法场,韩芳带了人去救,才六号人,可不就是救不了人,只能杀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那提双斧的,别看他长得跟头牛似的,你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就知道不是好鸟,一肚子坏水,以往寨子里兴旺,人多势众,去了小城里喝花酒,这些年也不知被他喝高了耍酒疯,排头砍杀了几十上百条的性命,被他糟蹋的黄花闺女何曾少了去?那姓张的道人,歪点子多,是寨子里的军师,剑术自然称得上高明,说是年轻时候师从一位道德宗的大真人,学了一身呼风唤雨的仙术,好像是叫五雷天罡正法还是啥的,不过老娘我也没瞧见他腾云驾雾了,但是亲眼见过他一次倾力杀人,出剑时候恍惚有雷声。其余几位,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寨子里树了一根杏黄大旗,说要替天行道,可寨子里的规矩是谁上山,就要在山下杀了人当做投名状,这算什么替天行道?”

徐凤年笑道:“那你?”

女子神色平静,“老娘跟他们一路货色,能是好人?也就是没本事杀你,否则你这会儿哪能在这里舒舒服服喝酒。对了,你姓啥名啥?”

徐凤年答复道:“徐朗,负笈游学来到六嶷山,可不知道这儿这般比兵荒马乱还乌烟瘴气,早知道就绕道了。”

她笑道:“是该绕道,这座山啊,就是贼窝,不过呢,不妨跟你透个底,韩芳这些匪窝寨子再狠,比起那个橘子州数一数二的魔教宗派,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嬉闹了。人家就算只放个屁,这些寨子几百条所谓的江湖好汉就都得熏死。好在这些魔头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跟韩芳这些小喽啰计较而已。”

徐凤年纳闷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托着腮帮,无形中将胸脯搁在桌面上,呈现出两团晃眼的丰硕,媚眼笑道:“你这才入江湖的雏儿,酒里没有蒙汗药,就不许老娘在碗底抹上一些吗?”

徐凤年瞪眼道:“你!”

她笑道:“敢吃老娘的豆腐,你有几条命?等会儿把你脱光了丢到砧板上,先剁下你的那条小蚯蚓,做下酒菜。你说滋味该是如何?”

徐凤年摇摇坠坠,她愈发开心了。

结果摇了半天,她也没瞧见这俊逸书生倒下。

直到察觉到眼前年轻公子哥一双勾人丹凤眸子眯起,她才咬着嘴唇愤恨道:“逗我好玩吗?”

徐凤年坐直以后,哈哈笑道:“好玩。”

结果,女子噗嗤一声,笑道:“傻乎乎的俊哥儿,老娘其实没在你碗底抹药,谁玩谁呢?”

徐凤年愕然。

她柔声道:“你走吧,别意气用事,上山去了那座寨子,就算掉进了大火坑,就算你运气好,有过硬身手傍身,被你爬出来,怎么也得掉一层皮。”

徐凤年柔声道:“谢过你了,知道方才你扮恶人,是想帮我脱身,被捅上一刀换活命,不过就是丢了一身家当,怎么看都是赚的。”

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徐凤年低头喝了口酒。

两两无言。

她突然说道:“以往我不是这般菩萨心肠的,只不过你长得跟我男人有几分相像而已。”

徐凤年一本正经点头道:“由此可知你男人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女子娇笑着泼了一碗酒过来。

徐凤年轻轻伸出手,揽雀式,无比玄妙地将酒水凝成一块,然后重新放回她眼前碗中。

谁说覆水难收?

第083章 这么高

玩了一手揽雀收覆水的徐凤年笑道:“杂耍而已。”

刘青竹一根青葱手指碰了碰瓷碗,再揉了揉柳叶眉,惊讶道:“只是杂耍?”

徐凤年没有回答,问道:“你怎么入了寨子?”

她没敢去喝那碗酒,想了想,笑道:“牢骚太盛肝肠断,不说了。”

徐凤年很不识趣地刨根问底:“你男人?”

她白了一眼,“真想听?”

徐凤年摇头道:“算了。”

女人心思难测,徐凤年不想听,她反而竹筒倒豆子一股脑抖落出来,不过语气淡漠:“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家破人亡的时候,被寨子里一个汉子嫌他碍眼,拿一根铁矛搅烂了肚子,然后我被韩芳许配给了一位坐第三把交易的,还没洞房花烛,那位英雄就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急匆匆想要野外苟合,我衣裙都褪在小腿肚上了,光屁股等了半天,才知道给魔教里头一位大人物路过给撞上,把这位夫君给拍烂了头颅,魔头见我还有几分姿色,就大发慈悲收了我做禁脔,跟他去了那座巍峨宗门,大概算是通房丫鬟,跟一些狐媚子服侍了他半年,玩腻了,就给打发回来,方大义这些浑人也就只有贼心,没那贼胆了,想要跟那位大魔头做连襟,也得有命不是?要不然你以为我这个俏寡妇能活到今天?就算能活下来,估摸着大白天也没力气站直。伺候男人,尤其是这些满身蛮力的糙人,可是体力活。现在想来,当初在皇宫一般的地方,也算见识了一场人间仙境的大世面,没白遭罪。你瞧瞧,被你勾起了话头,老娘真是肝肠断了,换碗酒喝,这一碗透着邪乎劲儿,怕着了你的道,真被你给洞房了,到时候老娘倒是不吃亏,你这初生牛犊给那魔头又是一巴掌拍烂头颅,白花花一滩,跟豆汁似的,终归是渗人的画面。”

徐凤年把酒碗推过去,平静问道:“什么门派,这么有来头?”

她略带讥讽道:“徐公子,你连沈门草庐都没听过?这就敢往六嶷山这边游学?”

徐凤年笑道:“沈门草庐?听着很像偏向儒教的名门正派啊。”

青竹娘喝了口酒,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韩芳绰号锦毛麒麟将,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像麒麟了?真当他是北莽国师?张秀诚人称雷部真君,也没见他招过雷。这次在法场上被砍脑袋的宋馗,还叫扛鼎天王呢,不一样是自封的,就他那风吹就摇的小身板,能不能扛起老娘这九十来斤都两说,也就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淬毒暗器。所以啊,沈门草庐,说是草庐,其实跟皇帝住的差不多,遍地都是金玉,也不知道怎么挣来的钱,茅房都比山上那些寨子大当家的居所来得气派,老娘是没真正去过皇城宫殿,不过琢磨着差不离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青竹娘,你可不止九十来斤吧,该有一百斤上下重。”

女子恼羞嗔怒道:“今日老娘吃撑了七八斤牛肉不行啊?”

徐凤年一笑置之。

女子看了眼天色,说道:“你啊,别把六嶷山当儿戏,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都是人精儿,没几把刷子就没本事站稳脚跟,走吧,身上随便留下点东西给老娘,好跟韩芳他们有个交待,老娘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也不是那情窦初开岁数的女子了,不能因为你有副好皮囊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你要不舍得背着的剑,拿出些银子就当破财消灾。韩芳给了我一锭黄金,给他那些上顿不接下顿的苦命兄弟吃定心丸呢,就是在你面前打肿脸充财主,这个寨子早就成破落户啦。”

徐凤年还真从书箱拿出一摞银票,放在桌上,微笑道:“一百多两,够了没?”

她挑了下眉头,手指敲打着银票,笑道:“还真是个阔气主儿,就凭你这等身家,只要家底不薄,在寨子里还真会被当冤大头财神爷供奉着,只要一天不吸干你的血,保管性命无忧,方才辛苦演戏,敢情是老娘自作多情。徐朗,你家哪里的,真是游学的士子?”

徐凤年调笑道:“姑塞州的小家族,那边高门世族扎堆,多如牛毛,没个丁字大姓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根本抬不起头,没想到在这儿怀揣了一两百两银子,还成有钱人了,早知道就早些时候来这里摆阔,说不定就跟你明媒正娶鱼水之欢了。”

她瞥了眼这名嘴上滑溜的书生,讥讽道:“偷瞧了半天,就不敢摸一摸?”

被抓个现形的徐凤年摇头道:“哪里是这种人。”

她起身后有意无意拍了拍胸脯,颤颤巍巍的旖旎景象,让汉子恨不得赶紧跑去捧着兜着,生怕因为过于沉重咕噜一下就掉地上了。徐凤年还是眼观鼻鼻观心,让青竹娘不知是白眼还是媚眼,笑着离开,酒肆没伙计帮衬,都得她一人忙碌,总有忙不完的鸡毛蒜。接下来那名背剑负笈的书生没打算上山,给了一百多两银钱后就在山脚岔口坐下了,自己动手把桌子挪移在屋檐阴凉处,从书箱里抽出一本地理志,跟青竹娘要了一碟盐水花生,一碗熟牛肉,一坛酒,从正午坐到了黄昏,青竹娘也没把他当座上宾看待,做了顿马虎饭食,对付着吃了,询问他是怎么个算计,徐朗说要在这儿住几天,琢磨琢磨一个山寨是如何维持的,还跟她讨教了许多琐碎事情,进账出账,招徕人马,收买人心,就连平时没有杀人劫舍人命买卖时在山上是否要开垦菜圃都问过了,事无巨细,都打在算盘上,青竹娘也知无不言言不无尽,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机密,若说这名年轻书生是官府的密探,打探风声来了,给甲兵入山剿匪铺路子,她也不怕,寨子被铲平,她大不了再去沈门草庐做牛做马。对她而言,谁死不是死?世间也没她愿意收尸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