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大柱国柔声道:“别着凉,你娘会心疼。”

徐凤年嗯了一声。

人屠北凉王走在主神道上,心中默念,刚好三百六十五步。

这位权倾朝野的唯一一位大柱国清楚记得当年第一次入朝受封,从那扇红漆大门走到坤极殿殿门,第一次年轻气盛,走了二百八十四步,后来年纪大了,加上腿瘸,就越走越多,越慢越长,但始终没有超过三百六十五。

戎马生涯四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徐骁问心无愧,不惧天地,不怕鬼神。

大柱国走出主神道,转头望了望,那孩子肯定是在哼那支小曲儿,《春神谣》,孩子娘亲当年教他的。

徐骁想到昨夜三更时分才紧急送到书桌上的一封密信,犹豫不决这信是交还是不交,凤年刚刚及冠的大喜日子,这封信来得很不是时候啊。

北凉王沿着小径走到清凉山山顶,看似单身,实则一路暗哨无数,不说军伍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悍卒,便离大宗师境界只差两线的从一品高手,就有贴身三位。徐晓自认项上人头还值些黄金,年轻时候觉着战死沙场,被敌人摘了去无妨,马革裹尸也是快事,爵位越高,就难免越发珍惜,这并非单纯怕死,只不过徐晓一直坚持今日荣华,都是无数兄弟舍命拼出来的,太早下去阴曹地府,对不住那些个草草葬身大江南北各地的英魂,尤其是这些人大多都有家室家族,总得有他照应着才放心,树大招大风,树倒风更大,世家豪族与王朝无异,打和守都不易,徐骁见多了因殚精竭虑而英年早逝的家主。

他走入黄鹤楼,略显冷清阴森,登山顶再登楼顶,一如这位异姓王的煊赫彪炳人生,负手站定,没学士子无病吟唱地拍遍栏杆,只是眺望城池夜景,当下膝下两儿两女,麾下三十万铁骑,六名义子,王府高手如云,清客智囊无数,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上下,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于四面八方,所谓金玉满堂富可敌国,不过如此。当然,政敌仇人同样不计其数,那樊姓小女娃,不就是一只自投罗网的瞎眼雀儿?只不过这类小角色,徐骁一般都懒得计较,北凉军务已经足够繁忙,边境上每隔几年就是狼烟四起,只不过大半都是他亲手点燃的。还要应付皇城那边的风吹草动,连江湖事都早已不去理会。徐骁搓了搓双手,不小心记起年轻时听到的一首诗,可惜只能记得片段,帝王城里看什么的,模糊不清了,但末尾一句徐骁始终牢记:“五十年鸿业,说与山鬼听。”

站在黄鹤楼空荡走廊的徐骁一直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这才轻声道:“寅,把信送给凤年,他终究已经行过冠礼。”

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回应。

徐骁耐心等待旭日东升。

大柱国有精锐死士十二名,以十二地支作为代号,当长子徐凤年呱呱坠地,就开始着手为子孙培养另外一批死士,以天干命名,可惜迄今才调教出四名,在儿子游历中,又相继阵亡两人,凑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人愈发遥遥无期。所幸天干死士之外的两位特殊棋子,让大柱国十分满意,这些最大不过二十五岁的孩子,最小更是才年华十二,这些花费大量财力物力栽培的暗桩,兴许武功暂时不如从一品高手,可说到杀人手法,却丝毫不差,能杀人才能救人,徐骁比谁都确信这一点。

徐骁下楼的时候问道:“丑。袁左宗能服我儿,那陈芝豹?”

阴暗处,传来一阵如同钝刀磨石的沙哑嗓音,“回禀主公,不能。”

徐骁揉了揉太阳穴,笑了笑,“如果本王没记错,洛阳公主坟一战,陈芝豹救过你的命,这样的交情,你就不懂替他打个圆场?就不怕他今天就暴毙?”

沉默。

忠孝义。

在北凉,这个次序不能乱。谁乱谁死。注定永远躲在幕后的“丑”若替陈芝豹圆场,无非是多搭上一条人命的小事。

徐骁心思难测,自言自语道:“小人屠。”

第018章 那些坛黄酒

徐凤年清晨时分醒来,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锦缎被褥带来的舒适感,这让他很知足,没有饿过肚子受过风寒,很难知道饱暖的泼天幸福,饿治百病这个道理,父辈们的循循善诱不管如何情真意切,都讲不出那个味儿。

在黄鹤楼上跟李瀚林严池集两个膏粱子弟说起三年游历,俩发小只是好奇江湖趣闻武林轶事,对于挨饿受冻是没有任何感触的,所以双手双脚结满老茧至今都没有褪去的徐凤年很庆幸能活着回凉州,才刚坐起身,住在隔壁小榻上的暖房大丫头红薯就进来帮着穿衣戴冠,徐凤年没有拒绝,深谙市井艰辛是好事,矫枉过正就不妥了。

红薯纤手流转的时候,轻声提醒桌上多了封密信,徐凤年嗯了一声。

豪族门阀内,逾越规矩是大忌,再得宠的丫鬟侍妾,都不敢掉以轻心,徐凤年下床漱口洗脸后,轻轻拆信,这样的事情不常见,梧桐苑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信封外写了个小篆,寅。

对此徐凤年不惊奇,老爹身边有地支十死士是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个个如同见不得阳光的魑魅精怪,善奇门遁甲,走旁门左道,杀人于无形。

徐凤年发现这封信是一个类似行程介绍的东西,文字直白,都是记载老黄的东海行,事无巨细,一一记录。

起先都是鸡毛琐碎,徐凤年看着好笑,想来当时自己的游行糗事,也都被老爹全部知晓,当徐凤年看到老黄进了东临碣石可观沧海的武帝城辖区境内,因为那个“寅”附加了一些老黄以外的秘闻,例如几位天下间有数的剑道名家都早早进入武帝城,除了越王剑池的当家,更有极少入世的两名吴家剑冢都出山入东海,拭目以待那城头巅峰一战,下一篇更提到了久负盛名的一品高手曹官子都在武帝城内租下一整栋观海楼。

徐凤年虽未亲生经历目睹,却很明显感受到一股黑云压城风雨满楼的窒息感,倒数第二篇讲述老黄在主城楼不远处一座酒铺歇脚片刻,要了酒二两,肉半斤,花生一碟。

这老黄,还是不温不火的老好人啊。

“寅”字号谍录只剩下最后一篇了。

徐凤年没有急着看下去,只是记起了三年中发生的许多事,最大不过碰上剪径蟊贼拦路劫匪,小的就不计其数了,无非是逃难的流民一般解决温饱问题,坑蒙拐骗偷,能想到伎俩的都浑身解数耍了出去,可惜往往颗粒无收不说,还要讨一顿白眼追打。

从一开始见到俏娘子就腆着脸搭讪到最后见到姿色尚可的姑娘就绕道而行,从挑三拣四这肉不够精细这酒不够醇香,到后来有口热茶喝有点荤味就谢天谢地,天壤之别。

借过两件破道袍装过穷方士,给人胡诌算命。

在巷弄里摆过那还未在民间流传开十九道的围棋,结果没赚到啥钱,反而被几个精于木野狐的里巷小人给弄亏了几个铜板。

卖过字画,也帮村夫村妇代写过家书。

偷鸡摸狗,少有不被乡民追打的好运气。

——大少爷,这是村边菜园子偷来的黄瓜,能生吃。

呸呸呸,这玩意能吃?

灰头土面的世子殿下坐在小土包上,将啃了一口的黄瓜丢出去老远,熬了一柱香时间,世子殿下有气无力朝蹲边上狂啃黄瓜的老黄招手:唉,老黄,帮我把那根黄瓜捡回来,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大少爷,这是玉米棒子,烤熟了的,比生吃黄瓜总要好些。

甭废话,吃!

——老黄,你这从地里刨出来的是啥东西。

地瓜。

能生吃?

能!

真他娘的脆甜。

大少爷,俺能说句话吗?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