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走了王彬和王舒,司马绍让应詹做了江州刺史兼江州都督,陶侃做了荆州刺史兼荆、雍、益、梁四州都督(雍、益、梁为侨州)。陶侃自被王敦排挤到广州,迄今已九年,至此,他终于算重新崛起。不过,这也意味着他越来越接近权力斗争的旋涡,在不久的将来,他更会身涉其中。
另外,两个立过大功的流民帅——苏峻和刘遐,毕竟属于编外人员,又加上二人匪气不改,这些日子竟闹出打家劫舍的丑闻,于是,司马绍打发苏峻做了历阳(今安徽省和县)太守,刘遐做了淮北都督、徐州刺史。二人折腾了一通,又回到江北。不过,苏峻和刘遐也受不了朝廷里的束手束脚,封官授爵后再回江北做土皇帝,正乐得逍遥自在。
最后再提一句南下勤王的王邃,说实话,真没什么可讲的,因为史书中关于他的结局连半个字都没提。要知道,苏峻和刘遐二人勤王的兵力加起来才一万,都被列为头功。而王邃率一万五千人勤王,倘若他真是来勤王的话,战后怎么也得意思意思,然而,他先前徐州刺史的职位直接被刘遐取而代之,他本人更是就此人间蒸发,往后,史书中再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公元324年,随着王敦一党的覆灭,东晋国内的局势总算基本稳定下来。
持续近二十年“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也到这里画上了句号。
第六章 百年沉浮
权力游戏
我们讲“八王之乱”时说过,东海王司马越为增强幕府实力,不遗余力地笼络名士,而且,他为讨好士族,更下令废除夷三族之法。由此,自公元307年至今,再没有罪犯被夷灭三族。前文提到郗鉴为沈充八十岁的老母求情,可能有人会觉得困惑,既然没有夷三族,应该不牵扯沈充老母才对。这里,我们有必要解释一下夷三族的具体定义。历史上对“三族”大体有两种解释:一,父族、子族、孙族;二,父族、母族、妻族。请注意,这里是指家属全族,所以,如果有夷三族这条法律,被牵连的就不单单是沈充老母一人,而是老母全族了。
不过,对于势力庞大的琅邪王氏来说,一来因为有王导撑腰,二来因为有法律支持,王敦、王含的直系亲属中无一人被株连。
不仅如此,王导更连连上疏请求朝廷赦免逃到荆州的王敦余党——周抚和邓岳的死罪,迫于朝廷里有大批公卿帮着王导,司马绍只能同意。而后,王导又暗中使劲,让周抚和邓岳重新步入仕途。王导出手保护王敦旧部并非只此一桩,往后,他为扩张势力,更笼络了无数战败失意的将领。
毫无疑问,司马绍对这样的结果相当不满意。
公元325年初,司马绍为防范未来可能出现的第二个王敦,下诏恢复夷三族法律。
这封诏书对王导来说是个下马威。
王导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决定以牙还牙,不过他跟王敦不同,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机会就摆在眼前。
连日来,朝廷正忙着追封那些被王敦杀害的功臣。司马承、戴渊、周、虞望、郭璞、甘卓相继被授予谥号。王敦活着时没人敢替这些人说话,王敦死后,他们总算被正了名分。但就在这场大规模追谥功臣的事件中,一件令司马绍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王澄故吏——时任著作郎的桓稚上疏:“十二年前,荆州刺史王澄被王敦谋杀,臣恳请朝廷为王澄正名,追封谥号!”王澄是王敦堂兄,因为性格张狂被王敦所杀。然而,此次被追谥者都是在战争中协助朝廷的功臣,王澄早都化成了灰,他的死与这场战争压根没关系。
再说司马绍,他追谥功臣的目的之一是借机敲打琅邪王氏,却万万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能扯出王澄。如果王澄也算功臣,那么敲打琅邪王氏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司马绍不好直接拒绝,便让公卿在朝堂上讨论。
结果,大伙一致裁定应该授予王澄谥号。司马绍只好同意。他隐约察觉到,这苗头有点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还在后头。
紧跟着,周札、周筵的故吏也冒头为旧主鸣冤。周氏一族都是王敦的刀下鬼,周筵(当年只身解决周氏叛乱之人)还好说,但周札的立场却相当微妙。在第一次建邺战役中,周札打开石头城向王敦投降,致使建邺屏障尽失,一年后,王敦为了挺沈充,灭了周札全族。也即是说,周札被杀,应归因于王敦派系内部倾轧。按道理讲,追封功臣怎么都轮不到他头上。
吏部尚书卞壸(kun)毫不客气地说道:“周筵可以追封,但周札投敌,没道理追封。”
“卞尚书言之有理!”司马绍颔首认同,但公卿仍然议论个不停。
忽然,司徒王导站了出来:“臣觉得卞尚书所言不妥。”
顷刻间,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导。
王导言道:“在第一次建邺之战中,周札与臣以及朝廷有识之士都相信王敦旨在扫除佞臣(指刘隗、刁协)。现在王敦反逆败露,但不能因此就把‘清君侧’全盘否定。就算王敦一直心怀不轨,我们也都没发觉,等发觉后,周札即以身殉国。现在王敦一死,就要把周札打为叛逆同党,这实在是忠奸不分。臣认为周札的待遇应该与周、戴渊一样!”
王导这番话记载于《晋书·周札传》中,其暗含的信息量极大。
《晋书·王导传》对王导在王敦叛乱中的立场,描写得相当含蓄,但在这里,王导却亲口承认自己支持王敦“清君侧”。王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说,原因有二:其一,他在第一次建邺之战中支持王敦尽人皆知,纵使想赖也赖不掉;其二,王导强调王敦“清君侧”名正言顺,他敢把黑的说成白的,是因为他知道“清君侧”符合绝大多数公卿的利益,司马绍绝对没法翻案。
可王敦的确是叛逆,这一点朝廷已经定了性,王导不能把自己撂进去,便又强调大家都没看透王敦的狼子野心。值得注意的是,王导从头到尾是帮周札说话,顺便还把满朝公卿都捎了进去,而实际上他正是为自己开脱。
王导意识到,这场针对周札的辩论直接关乎自己的地位。如果周札是叛臣,自己就是叛臣,如果周札是功臣,自己也就是功臣。
另外,王导这么玩命帮一个死人说话还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告诉司马绍自己跟江东士族的关系有多铁,让司马绍投鼠忌器;二是要告诉江东士族,就算你全族都被灭了,只要有我王导在,朝廷就不会亏待你。言外之意,王导永远是江东士族的保护伞。
司马绍猜到王导的意图。他盯着尚书令郗鉴,示意郗鉴帮腔。
一边是司马绍,一边是王导,郗鉴相当尴尬。之前,他已成功迈出讨好琅邪王氏的第一步(帮王敦收尸),可眼下这局面逼得他必须表明立场。郗鉴左思右想,又考虑到卞壸是自己尚书台的同僚,最终,他决定站在司马绍一边。
郗鉴驳斥:“戴渊、周以死守节,周札开城投降,二者不能相提并论。如果真如司徒大人所言,往年有识之士都赞同王敦‘清君侧’,那司马承、戴渊、周算什么?既然今天褒奖了司马承、戴渊、周,就代表周札该受谴责。”
王导被郗鉴这番话驳得理屈词穷,竟试图否认周札开城投降一事:“周札开城投降只是传闻,谁能证明确有其事?”还没等郗鉴反应过来,他马上又搬出了一套奇怪的逻辑,“拿传闻定褒贬,不如让我们来探究周札的本心。当时,论者认为刘隗、刁协祸乱朝纲,相信王敦是来铲除奸佞的,由此推断,就算周札开城投降也是出于公心。再说,因痛恨刘隗、刁协选择支持王敦者又绝非周札一人。周札与司马承、戴渊、周各以死殉国,虽然他们的想法略有出入,但都不愧为社稷忠臣。”
谁都听得出来,王导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了,而他所言的“论者”更是个莫须有的称谓。郗鉴越听越气:“司徒大人一直强调王敦先前攻打建邺是正义的,那是不是要说先帝是昏君?”
这话颇让王导下不来台。气氛顿时僵住了。
司马绍打断了二人的争吵:“这事还是交给公卿商议吧。”
公卿又开始讨论。过了大半天终于出了结果。
“臣等一致认为司徒大人言之在理,应该对周札予以褒奖。”
两年前,温峤问周对王敦的看法。周回答:“陛下非尧舜,哪能没过失?如果陛下有了过失,臣子就发兵犯上,这不是叛乱是什么?”
这话相信很多公卿言犹在耳。但这已不重要了,因为周死了,王导活着。
司马绍彻底傻眼,只能同意追封周札。随后,他又想给刁协翻案,结果遭到公卿一致反对。
司马绍明白了,纵然王敦覆灭,琅邪王氏的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郗鉴也明白了,他为刚才的据理力争后悔不迭,自己要想在政界立足,就必须跟琅邪王氏搞好关系。
东床快婿
公元325年8月,郗鉴卸去尚书令一职,转任徐、兖、青三州都督兼兖州刺史,出镇徐州广陵郡。像刘遐和苏峻一样,他也再度回到了江北。不过,由于淮河以北全线被石勒攻陷,这几位江北藩镇大员便都屯驻在淮河以南,临近长江一带,他们依旧充当后赵与东晋之间的缓冲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