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四位重臣的的确确是站在司马绍一边的。一年来,司马绍不知疲倦地搞着小动作,先后把中书省、尚书台以及皇宫禁军兵权全部揽到了自己手里。他没有就此松懈,因为他明白,真正的战斗才刚刚打响,未来的处境将更加凶险莫测。
王允之事件
琅邪王氏家族成员众多,他们中一部分人聚集在王敦麾下,而更多的则在朝廷里任职。那些身处建邺的王氏族人,虽然可以视作王敦插手政务,监视皇帝的棋子,但从另一层面来说,一旦真的爆发战争,他们很可能会沦为人质,甚至免不了落得个玉石俱焚的惨剧。
包括司空王导在内的绝大部分族人正因为有这层顾虑,所以对王敦激进的作风相当抵触。
王敦有个堂弟名叫王舒,在朝为官。王舒的儿子王允之则常年跟随王敦左右。近来,王敦频繁跟钱凤商议对付司马绍的策略,王允之对此多有耳闻。
公元323年底,王舒晋升廷尉。王允之从姑孰回到建邺为老爸庆祝。
族人在王舒府邸欢聚一堂。然而,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的气氛中,身为琅邪王氏宗主的王导和当事人王舒却显得心事重重。他们一边忙着应酬,一边时不时瞅一眼王允之,好像生怕对方跑了似的。
当晚,亲戚悉数告辞,房中只剩下王导、王舒、王允之三人。
王导目视着王允之道:“我有事要问你。”
王允之正襟危坐,恭敬聆听。
“这段时间,你一直跟在你堂伯身边,你跟我们说说他最近的情况。”
王允之遂将他所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王导听罢,点了点头:“处仲(王敦字处仲)是怕自己死后王应撑不住局面,所以想采取强硬手段解决问题吧。可他大概不知道,陛下也不是善茬儿,绝不会坐视不理……”
王舒一拳狠狠捶在案几上:“处仲办事不计后果,不弄个鱼死网破就不算完!万一有个闪失,王家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咱们不能背着处仲帮外人,但也不能束手待毙。”王导沉思良久,对王允之言道:“明天,你觐见陛下,就跟陛下这么说……”
翌日,王允之谨遵王导安排,入宫觐见。
司马绍对王允之表现得异常热情,王允之的神态则甚是紧张。寒暄过后,王允之言道:“臣在姑孰时听闻一件要紧事,不敢向陛下隐瞒。”
“哦?你说,什么事?”
“前天深夜,臣偶尔经过王敦屋外,隐约听到王敦和钱凤密谈,话语中似有不轨的企图。臣躲在屋外也听不大真切。隔了会儿,王敦可能察觉屋外有动静,便出来巡查。臣情急之下装作喝醉,吐得满脸满身都是,这才躲过王敦的猜忌。臣昨天一到建邺,就把这事跟家父王舒、伯父王导说了,他们忧心社稷,一个劲儿地督促臣向您禀报。”
司马绍暗想:王敦图谋不轨还用得着你说?他心里虽这么想,但仍是满脸堆笑道:“王家都是忠臣栋梁,王敦虽然有时候办事莽撞了些,但说他图谋不轨,我是断不会相信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什么事都没有。”
君臣二人又闲扯了几句,王允之告退。
这段故事在《晋书》和《资治通鉴》中的描述,跟以上情节并不太一样。史书中是这样写的,当时王允之年方总角,也就是九岁至十四岁之间,他在屋外听到王敦和钱凤的密谋,佯装醉酒呕吐,躲过王敦的怀疑,然后将此事告知司马绍。司马绍听了王允之的话,恍然大悟,这才开始警惕王敦。
如果稍加琢磨,就能发现史书中的记载相当不靠谱。
首先,我们必须要明确王允之的年龄。史料记载,王允之生于公元303年,而以上这件事则发生在公元323年,也就说,这时候他应该二十一岁,绝非总角之年。况且没人会把“谋反”这个词挂在嘴头上,就算王敦谈及也该隐晦表示,试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听懂这些?
另外,司马绍当皇太子时,就一度想跟王敦拼命,继位以来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对付王敦,又怎能因为王允之的话才醒悟?
史书中把王允之的年龄写小,又特意拔高王允之的作用,大约是世人普遍欣赏少年英雄这一情结所致吧。
总之,这段故事的内幕,是王导忧虑家族安危借机与王敦划清界限,并向司马绍聊表忠心罢了。不过他这么干也不算出卖王敦,即便他不说,是个人都能看出王敦图谋不轨,更别提聪明的司马绍了。
蓄势待发
司马睿想让郗鉴做江西都督的企图引起了王敦的警觉。
公元323年底,王敦进一步扩张势力。他让胞兄王含(王敦养子王应的亲爸爸)做了江西都督,堂弟王舒(王允之的爸爸)做了荆州都督兼荆州刺史(上任荆州刺史王廙刚死),就连一直跟自己作对的堂弟王彬也做了江州刺史。再加上先前任命的青、徐、幽、平四州都督——堂弟王邃以及湘州刺史——亲信魏乂,王敦基本控制住东晋国境内绝大部分州的军权。
公元324年初,王敦派兵深入扬州吴郡,把江东最大的豪族周氏满门屠灭。“江东之豪,莫强周沈”成了历史,王敦的亲信——沈充,得以一家独大。然而,他这么干,又一次把王导给惹毛了。
这些年,王导在维系自己与江东士族的关系上费尽心机,自周玘周勰父子叛乱平息后,他从中斡旋,让周氏一门五人封了侯爵,周札、周筵全都官居要职。王家出了这么多事,可王导的地位依然矗立不倒,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江东士族拥戴。但是,王敦的做法跟王导背道而驰,最终把他苦心经营的成果毁于一旦。
“处仲真是疯了!”王导气得浑身哆嗦。
这年夏天,天气酷热难耐,王敦憋得简直喘不上来气。
这辈子大概是快走到头了……
他心急如焚,只希望能赶在自己死前把权力稳固好。于是,他任命养子王应为武卫将军、胞兄王含为骠骑将军,又责令朝廷削减三分之二的禁军兵力,并处死了两个深受司马绍信任的低级禁军将领。
钱凤也看出王敦命不长久,他问道:“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商量的大计是不是交给王应来办?”
王敦叹了口气:“这事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王应年纪还小,应付不来。”他想了很久,言道:“我有三个主意,你听好了。上策:我死后你们辅佐王应向朝廷宣誓效忠,但求保全门户;中策:我死后你们退回武昌拥兵自守,但也不要跟朝廷为敌;下策:趁我没死,再跟朝廷拼一把……”从王敦的话里可以看出,他的病情已相当严重,基本放弃跟朝廷开战的想法了。
钱凤点着头,心里却想:他王家有王导撑着,想保全门户不在话下,可自己早成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断没活路。旋即,他暗中与沈充约定,待王敦一死,即刻举兵攻打建邺!
与此同时,司马绍正聚精会神听着刚从姑孰回来的侍中陈晷的禀报:“什么?王敦病啦?”
“他说话有气无力,看起来病得不轻。”
司马绍还是不太相信,又吩咐散骑常侍虞:“你去给王敦送点药,就说朕挂念他的身体,一定要仔细观察他的病情。”
虞前往姑孰。翌日返回建邺。
“这回臣看仔细了,王敦脸色黯淡,跟臣说话也是强打精神,完全下不了床。”
“当真?”
“千真万确!”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司马绍长长吁了口气,此时此刻,他意识到决战之日终于要到了。他完全没有恐惧,反而抑制不住地兴奋。当即,他冒出了一个极大胆的念头——我一定要亲眼看看王敦的军营。
7月的一天,司马绍换上一身轻装便服,悄悄出了皇宫。宫门外早有侍卫给他准备好了骏马,司马绍飞身跨马,狂抽两鞭,带着几名亲信侍卫便向着建邺西南方向的姑孰疾驰而去。跑了大半日,王敦的营寨依稀映在眼前。司马绍又跑近了些,直抵军营外围,然后绕着军营转了一圈,将王敦的部署尽收于眼底。
军营守卫很快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慌忙向王敦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