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崧为确保荀灌安全,特意挑选了几十名精兵护卫。一个深夜,宛城城门洞开,荀灌手持利剑,亲率数十名勇士冲入了杜曾的包围阵……
城头上,荀崧紧攥双拳,揪心地观察城外战况。他看到敌军守备最薄弱的方位掀起一阵骚动,但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战事如何。他只听到撕心裂肺的喊杀声,隐约间,他仿佛还听到女儿的呼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骚动逐渐向敌阵外围蔓延。喊杀声变得越来越小,荀崧使劲地听,试图从微弱的嘈杂中分辨出女儿的声音,可他什么都没听到。片刻后,他望见一大队敌军脱离军阵,向着远方疾驰而去。荀崧意识到,肯定有人已经成功逃了出去,敌军正在展开追击。但幸存者中有没有荀灌?他不知道,他希望有。
这天夜里,荀崧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荀灌的人头被扔到了城门口……
再说荀灌,这个小女孩的确成功冲出了敌阵。杜曾追击,荀灌且战且退,一直逃出很远才甩掉追兵。
荀灌被喻为古代年纪最轻的女英雄。在那个悲惨的年代,人的求生欲被激发出来,往往能突破自己的极限。而荀崧仅有数百人守城,他并不能肯定会有援军到来,想是已经做好城破殉葬的准备了。
倘若荀灌仅仅是勉强逃生,肯定无缘被载入史册。她逃出去后,没有辜负父亲的寄托,火速找到驻扎在豫州的石览求助。
石览兵力也不太多。
荀灌说道:“家父临行前还说,可以找豫章太守周访帮忙,我随身携带着家父写给周访的亲笔信,希望石伯伯能派人把信送给周访。”
石览应允。
周访接到了荀崧的求援信。无论是于私——考虑到中原名族荀氏的面子,还是于公——荀氏行台与江东集团的关系,他自然都不会放弃这个主动抛向己方势力的橄榄枝。随即,周访和石览均不负荀崧所望,率军奔赴宛城。
杜曾不仅看到了来自荀氏行台的石览,更看到了来自江东集团的周访。他明白了,荀氏行台为了生存已经与江东集团联手,晋室朝廷根本是名存实亡。然而,他却把陶侃得罪得不浅,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进入江东集团了。
不幸之万幸
在荀氏行台和江东集团的联合攻势下,杜曾不得不撤退。临走前,他给荀崧写了封信示好,主动提出帮荀崧剿灭荆州其他地方的流民起义。
自然,杜曾只是随口一说,因为很快他就挥师南下,攻向他的宿敌——陶侃的大本营——江陵城。
这段时间,陶侃并没在江陵,而是驻扎在王敦的大本营——江州豫章郡。他听说杜曾剑指江陵的消息后,准备回江陵防守。按照礼数,他出发前要跟顶头上司王敦辞行。
陶侃的僚属听闻此事,劝陶侃道:“您履立战功,一直深受王敦忌惮。下臣建议您直接回江陵,别去见王敦。否则,王敦很可能会趁机将您扣押。”
陶侃不听,径自去拜辞王敦。果不其然,王敦软禁了陶侃,几天后,王敦改派陶侃为广州刺史,又让自己的堂弟王廙(yi)取代陶侃成为荆州刺史。广州即是今天的广西、广东地区,在当时还是不毛之地,那里既非军事重镇,更远离政治核心。这相当于把陶侃给架空了。
这项任命一宣布,留在江陵的陶侃旧部全都火冒三丈,一气之下,居然跟杜曾达成和解,然后与杜曾联手阻止王廙来江陵赴任。原本,陶侃是唯一有望击败杜曾夺回荆州的人,这下,江东集团的荆州战略就因为王敦的私心告吹了。
此时,陶侃还在江州豫章,他正准备去广州赴任,却见王敦率军将自己府邸团团包围。
陶侃大惊失色,隔着府门问道:“王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敦喝问:“你旧部在江陵谋反,勾结杜曾,你知不知道!”
“下臣对此毫不知情。”
王敦本来就想借这机会彻底除掉陶侃。他冷哼一声,当即就要下令攻进陶侃府邸。这时,王敦的幕僚低声劝道:“将军万万不可!豫章太守周访跟陶侃亲如兄弟,您若杀了陶侃,周访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王敦听到这话,不禁犹豫起来。
陶侃见王敦徘徊不决,遂强作镇定地言道:“王君您是能裁断天下大事的英雄,今天这事希望您也能明察秋毫。”
王敦暗自盘算:杀陶侃容易,但很可能会激起更大的军界动荡。思来想去,他最终放弃了杀陶侃的行动。事后,王敦放陶侃去了广州,并把陶侃的儿子留在身边,算作挟制陶侃的人质。
陶侃躲过死劫后,特地去拜见了虽未出面,却保住自己性命的恩人周访。
周访大惑不解:“你屡立战功,怎么竟被贬到广州?”
陶侃百感交集,泪如雨下:“老兄你是不知道啊!去广州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江东集团首屈一指的名将陶侃,就这样被雪藏到广州了。他当然无法预知自己会在这蛮荒之地待多久,更无法预知将来自己会对国家社稷产生多大作用。现在,他所能做的唯有隐忍。
王敦这么飞扬跋扈,不仅让皇帝和同僚心有戚戚,也引起了部分族人的担忧。王敦的堂弟王棱与王敦理念不合,常常劝其安守本分。
王敦受不了王棱处处掣肘,便暗中挑唆部下将王棱刺杀了。
江东ceo
王敦位居江东集团最高军事统帅,甚至能随意任命不属于自己管辖范围的其他州刺史,可谓只手遮天。而他能拥有这么大权势,其实还是仰赖堂弟王导在内支持。用现在的话说,司马睿是江东集团董事长兼法人,王导则是大股东兼ceo。
就在司马睿坐镇建邺、王敦在外征伐的这些年,身为江东首席重臣的王导都干了些什么呢?
后世有些史家形容说——王导毕生只做过一件事,那就是竭尽全力协调江北士族和江东士族的关系。这话显然夸张,好歹王导还创建了“侨寄法”稳定江东政权,但从中也不难看出王导执政的重心。
“永嘉南渡”期间,江东政权逐渐被北方士人掌控。王导要做的即是尽可能照顾江东人的面子,平复他们的情绪。在这方面,王导可谓花尽了心思。
某日,徐州名士刘惔前去拜访王导。当时正值酷暑,刘惔迈步进了王导府邸,只见王导正裸着上身,肚皮贴在石棋盘上纳凉。
王导抬头看到刘惔,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话:“何乃渹!”这是一句纯正的吴语,意思是:好凉快啊!
这副滑稽的模样,令刘惔哑然失笑。辞别王导后,有人问他:“王导这人什么样?”
刘惔答道:“别的不清楚,我只听他一个劲儿地跟我讲吴语。”要知道,当时全国都以说洛阳话为荣,但身为江东首席重臣的王导竟说吴语,这一下拉近了他与江东人的关系。
王导派遣下属巡察扬州各地政务。下属回来后向王导一一禀报,唯独顾和一句话都不说。
王导问顾和:“别人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顾和板着脸答道:“我觉得您应该推行网漏吞舟的政策,而不是去苛察那些细枝末节的事。”
这位顾和属于“吴郡四姓”中的顾氏家族的成员。他既是江东名士,自然要为江东人的利益着想。江东政权中的大部分官吏本来就被江北士人垄断,也就是说,眼下的局势是江北人管着江东人,顾和当然不希望政策太严。这句话点醒了王导。
王导马上满脸堆笑道:“顾君说得对,说得对!是我错啦!”
网漏吞舟,这正是王导毕生奉行的准则。
一次,余姚县令山遐(山涛的孙子,山简的儿子)查出县里豪族虞喜(三国时期吴国名臣虞翻的后代)藏匿人口避税。山遐依照律法要处死虞喜。判决一出,顿时激起余姚县其他豪族的联合抗议。本来是虞喜犯法,可众多豪族反而向王导状告山遐判决不公。
王导不仅下令释放虞喜,更将依法办事的山遐撤职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