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就在这纷乱的气氛中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司马颙命李含率关中军从西路攻向洛阳,司马颖也积极备战,随时准备从北路打过来。而那封寄给长沙王司马乂,让其做内应协助讨伐司马冏的密信,也如李含计划的那样,顺利泄露给了司马冏。司马冏见自己眼皮底下藏着内奸,决定先下手为强,他火速派出一支禁军攻向司马乂府邸,一场兵祸即将在洛阳城再度展开。
“启禀殿下,司马冏的军队正杀向咱们这儿!”
长沙王司马乂被这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脑子一阵发蒙:“这……这没道理啊……”司马冏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但他自己都还没决定是否响应司马颙的策反,更没采取任何行动……等等,既是密谋,司马冏怎么会知道?难不成……顿时,司马乂明白了一切。自己的死才是司马颙希望的。
不能就这么充当司马颙的炮灰,要想活命,唯有拼死一搏!他索性豁出去了。
“快!集齐所有侍卫!”
长沙王司马乂仅拥有百余名侍卫。他当然不会傻到拿自己百十来号人去死磕齐王司马冏派来的几千人。
“所有人!跟我入宫!”去皇宫,是他唯一的生路。他要去那里取出一件颇有价值的道具——智障皇帝司马衷。
司马乂带着一百多侍卫避开司马冏的军队,向皇宫一路狂奔。前面说过,司马冏在自己府邸南边修官署,建立新朝廷,大有取代皇宫的势头,皇宫因此日渐没落,守卫松懈,这反倒给司马乂闯宫制造了条件。司马乂顺利冲进皇宫大门,直奔司马衷的寝宫。
“陛下!齐王谋反了!”
“啊?是吗?”对于司马衷来说,他面对这样的情景几乎习以为常了。“那怎么办?”
“请陛下发诏,命皇宫内禁军讨伐司马冏!”
司马衷秉承着被谁挟持就听谁的习惯,顺从地成了司马乂手里的道具。司马乂下令:“关闭皇宫所有城门!皇宫内禁军皆听我号令,抵抗叛贼司马冏!”
原本,皇宫内禁军都归司马冏亲信——中领军何勖统领,但毕竟皇帝诏书的分量更重,禁军纷纷响应司马乂,何勖见局面失控,仓皇逃归司马冏处。就这样,本来身处绝境的司马乂凭借皇帝这杆大旗咸鱼翻生,迅速聚拢起一支足以跟司马冏抗衡的军队并展开反攻。
司马乂有皇帝做后盾,士气大振,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指责司马冏谋反。
司马冏也不甘示弱,他让黄门令从皇宫偷出驺虞幡,然后命骑兵高举驺虞幡在阵前往来驰骋,声称司马乂矫诏,勉强弥补了己方声势上的不足。
两个藩王各自利用手里的道具试图压倒对方。这是司马乂与司马冏的较量,也是皇帝与驺虞幡的较量。
司马冏的府邸紧邻皇宫西墙,这场战争的主战场便集中在皇宫西墙周围,自然而然,战火也烧进了皇宫。皇帝司马衷这次算是真切见识到了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往昔,他虽经历过无数政变,但像今天这样如此接近战场还是头一遭,流矢漫天乱飞,时不时射到他的身边,让他魂飞魄散。皇宫多处起火,那些一心救火的公卿大臣,成批成批地被箭雨射死。
无论司马衷自己多么不情愿,但他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活人的影响力到底比驺虞幡大些,渐渐地,司马乂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战争持续的时间不长,到了第三天,司马冏的亲信——中领军何勖被同僚刺杀,司马冏战败被俘。司马衷肯定没意识到,这场战争是他打赢的——他战胜了驺虞幡。
战争结束后,司马衷看着司马冏被五花大绑地带到自己跟前,自然,他无法清楚辨析这其中的缘由。箭虽然差点射到自己,可毕竟是没射中,所以,司马冏大概是无罪的吧?
“能不能赦免他,别杀他?”
司马乂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可不希望司马衷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傻话,也没搭理这位智障皇帝,便下令:“赶快把这逆臣推出去!”
司马冏被推推搡搡地向大殿外走去,他清楚自己的结局,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哀怜地望向司马衷:“陛下您难道忘啦?当初是臣首倡义兵,您才能重登皇位啊!”
单从这方面来讲,司马冏和司马衷大概是难以达成共识的,因为司马衷并不能真正理解复辟的意义所在,他仅仅是觉得司马冏很可怜:“别杀他……行不行?”他到底是咱们的堂弟啊,为什么一家人非得杀来杀去?他永远想不明白。
这位齐王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在秉政一年零五个月后被堂兄司马乂斩首,司马冏的三个儿子被囚禁于金墉城,他的同党俱被夷灭三族,共两千多人受牵连被杀。后来到“永嘉之乱”时,司马冏的后代全部被匈奴人屠灭了。
司马冏的死引得一位皇室长辈连连叹息:“眼见宗室日渐衰败,只有这孩子最优秀,如今又把他杀了,以后算彻底完了。”同情司马冏的长辈正是奸尸王爷司马榦,当初司马冏进京时,他莫名其妙地拿着一百文钱送礼,然后又口无遮拦地劝司马冏别称帝。司马榦说话办事一向着三不着两,司马冏是不是宗室中最优秀者有待商榷,但他后半句倒算没说错,西晋王朝确实算彻底完了。
长沙王司马乂杀了司马冏后,官拜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成为朝廷新一届首辅重臣。
再说起先讨伐司马伦的那几位藩王——司马乂跟司马颖一派,司马歆跟司马冏一派。是故,司马歆跟司马乂算敌对派系。政变时,司马歆官拜荆州都督,并在司马乂与司马冏的火并中隔岸观火,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今,司马冏死了,司马乂当政,这无疑会影响到司马歆的命运。
这段时间以来,司马歆在荆州治政苛刻,激起荆州南部少数民族群起反叛。几个月后,司马歆请求朝廷准许他讨伐叛民。司马乂本来就不待见司马歆,一听司马歆找朝廷要兵权,更怀疑司马歆是要对付自己,遂不准司马歆出兵。没多久,荆州起义愈演愈烈,司马歆最终被叛民杀了。
各怀鬼胎(河间王、成都王vs长沙王)
按照原定计划,长沙王司马乂该被齐王司马冏杀了才对,没想到结局却反了过来。
远在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郁闷了,他本来想拿讨伐司马冏当借口,盼着打胜后能登上宰辅之位,折腾半天,司马冏居然被司马乂搞死了,自己没了出兵的借口,一切都跟从前没两样。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也郁闷了,虽说司马乂一直是自己的政治盟友(当然也是自己的亲哥哥),可司马乂得了势,自己又没当上皇太弟,这些都让司马颖分外眼红。于是,司马颙和司马颖这两位藩王只能继续窝在自己属地,静观其变。
起初,倒霉的司马乂被推到绝境,却成功地反戈一击,如今,他官拜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成了这起政变的最大受益者。然而,司马乂其实也挺郁闷,他根本不想坐上这个令兄弟们眼红的位子,可又骑虎难下。经过一番权衡,他决定采取低姿态——所有朝廷政务事无巨细均向邺城的司马颖禀报后再实施。于是,当时便形成了这样一个奇特的格局——邺城的司马颖犹如太上皇,遥控着洛阳的朝廷。
可即便这样,司马颖还是不满意,他一心盼着司马乂玩完,自己好当上皇太弟。自然,司马颙、司马颖、司马乂这三兄弟的恩怨不会就此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
藩王各怀鬼胎,过得都不踏实,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含更是郁闷透顶。按说司马冏一死,他的危机就应该随之解除,但事与愿违的是,他昔日的政敌皇甫商居然又当上了司马乂的幕僚。也就是说,李含的危机仍挥之不去。更糟糕的是,皇甫商的哥哥皇甫重官任秦州刺史。秦州邻接雍州关中,这让身在关中的李含觉得芒刺在背。
他对司马颙言道:“殿下!臣想提醒您,皇甫商成了司马乂的人,他哥哥皇甫重肯定不会为您所用,不如尽早除掉这个祸患。”
“嗯。”司马颙懒得抬眼看李含,他相当不爽。从勤王战争初选择支持司马伦,到起兵讨伐司马冏,全是李含的主意,结果没一件事让自己捞到便宜。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被李含牵着鼻子走:“你又有什么主意?”
“您上表,请朝廷召皇甫重入朝任官。皇甫重从秦州去洛阳必经过长安,咱们可以趁机将他拿下。”
“行吧。”司马颙也没别的办法。
然而,李含实在是不走运,他的计划竟不慎被皇甫重知道了。皇甫重立刻上表,请求朝廷准许他出兵讨伐李含。
司马乂自己刚被李含算计过,心里一直憋着口怨气,也想杀李含。但李含毕竟在司马颙麾下,皇甫重讨伐李含,实则是向司马颙发难,这事司马颖肯定不答应。司马乂想了又想,提出一个交换条件。他一方面安抚皇甫重,不准他出兵;另一方面召李含入朝,以防他再惹是生非,等李含入了朝,要杀要剐也就易如反掌了。
司马颙眼看李含的谋划一次次破产,也不想再罩着这个倒霉蛋了。
“去吧,去吧,料想司马乂不会为难你。你到洛阳后伺机刺杀司马乂,我在外策应。”
李含就这样被司马颙打发去了洛阳。出乎意料的是,李含虽然老实就范,但皇甫重却不奉召,更调动起秦州兵马剑指司马颙。司马颙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煽动秦州各郡太守率军讨伐皇甫重。秦州开始内乱起来。
皇甫重这场秦州防卫战将会持续很长时间,暂且撂下不提。
再说洛阳这边。李含无疑是羊入虎口,没过两天就被司马乂处死。这个本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与昔日司马玮的幕僚公孙宏、岐盛,司马伦的幕僚孙秀一样,一度把他们的主子玩得团团转,并接二连三引发一连串动荡。归根结底,还是那些欲望膨胀、能力又低得一塌糊涂的藩王给他们创造了土壤。
李含果然被司马乂杀了!司马颙听到这个消息,心头闪过一丝遗憾,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幕僚,又肩负着刺杀司马乂的使命,但转念间,他马上意识到,为李含报仇正是一个讨伐司马乂的理由。想当初,李含打算借司马冏之手搞死司马乂,然后以此为由讨伐司马冏的计划未能得逞。如今,已在九泉之下的李含肯定想不到,他生前那些无数次落空的谋略,最终竟因为自己的死得以达成了。
总之,司马颙决定在关中起兵,同时力邀司马颖加盟。那么说,司马颙自己想争权,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拉上司马颖,还许诺把司马颖托上皇帝的宝座?我们大致看下三方实力就能明白:司马颙的关中军不足十万;司马乂的京畿中央军有数万,但战斗力极高(这点在前面的勤王战争中已经有所体现),又有朝廷和皇帝作为后盾;司马颖在冀州邺城则有超过二十万大军。所以,简单地说,就是司马颙单凭己力打不过司马乂,与其跟司马乂斗得两败俱伤,不如抱定司马颖的大粗腿,并事先商量好分赃方式——你当皇储我当宰相,来得更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