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彰是个平庸的权贵,他迅速调集亲兵保护自己,以防不测。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就这样上演了,京都所有军队严阵以待,守备本营,却任凭武库在大火中熊熊燃烧。这也难怪,朝廷官员刚刚经历过杨骏和司马玮两起政变,自然会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反应。但事实上,这起大火纯粹是场天灾。

侍御史刘暾(直臣刘毅的儿子)匆匆跑到火场,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郭彰在无数侍卫的簇拥中气定神闲,静静地看着火光冲天的武库,一动不动。

“郭大人!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赶快派人救火啊!”

“你懂什么!再乱喊,信不信我砍掉你的官帽!”

“你!你!”刘暾气得直哆嗦,“你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授我的官帽你也敢动吗?我要上疏弹劾你!”

旁边的公卿见状,纷纷劝和。

“刘大人息怒,郭大人也是奉命行事。”

伴随着争吵声,武库终于化为一堆瓦砾废墟了。因为张华的误判和郭彰的不作为,火灾损失极其惨重,在武库中存放的二百八十万件武器军械以及历代保存下来的珍宝,包括王莽的头颅、孔子的鞋、汉高祖刘邦的斩蛇剑等,全部被烧个精光。

事后,张华又犯了老毛病,或者可以说是故技重施。他言之凿凿:“就在武库着火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汉高祖那把斩蛇剑伴随一道亮光,冲出屋顶,直升九霄云外。”

经张华这么一说,这场火灾就代表了天意。俗话说,天命难违,张华误判而没有救火的责任自然减轻了不少。

张华的儿子张韪劝道:“这场火灾恐是凶兆。您就不考虑辞官避祸吗?”

张华摸了摸腰间那把赝品太阿剑,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相面者的预言。他已经远离政坛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咸鱼翻生,他不舍得放下。最后,他叹了口气:“天道悠远,唯有修德应变。我还是以静制动,听凭天命吧!”

武库失火的翌年,张华终于等来了天命。他官拜司空,如愿以偿登上三公高位,同时仍兼任中书监。张华对贾南风的感激之情也越来越深了。不过,张华用这些伎俩经营仕途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位曾助司马炎统一天下的名臣,其才干在当时首屈一指,对政治环境也的确起到了相对积极的作用。

元康年:惊为天人

这段时间,朝廷在张华、裴、贾模三人的努力经营下勉强维持着平静。而洛阳城也像个自我治愈能力极强的生物一般,虽然经历了无数场政变,但只要风波一过去,凭借政治中心的独有魅力,立刻又恢复到往日的繁华。

这天,在洛阳城的主街聚了一大群人,人群中央堆了一捆干柴,干柴上拴着一只外形奇特的大鸟,有几个手持火把的侍卫站在柴堆旁边,不停推搡着往中间拥挤的好事者。人群外围没有挤进来的还不甘心,纷纷伸着脖子,踮起脚尖,往中间张望。

“那是什么鸟?长得真奇怪!”

“从没见过。”

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这种鸟,不由得啧啧称奇。只有几个见多识广的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见过吧!那是鸩鸟!”

“当真?鸩鸟只生活在长江以南,剧毒无比。律法严禁把鸩鸟带到江北,怎么会出现在京都?”

“听说它是石崇送给王恺(司马炎的舅舅)的礼物。傅祗把这事揭发出来,这不,朝廷要烧死这只鸩鸟呢!”

须臾,侍卫看看时辰已到,将火把投到干柴之上,随着一阵嘶鸣,鸩鸟被烧死了。

鸩鸟被广泛记载于古代史籍中,因其羽毛含有剧毒,故常用作暗杀神器。晋朝时因为考虑到鸩毒引发的恶劣的社会影响,明令禁止把鸩鸟带到长江以北。到了北宋,关于鸩鸟的记载日渐稀少,明清时已相当罕见。人们对鸩鸟的滥捕滥杀,最终导致这种可怜的生物灭绝了。

回过头来讲石崇,他在杨骏掌权时被赶出京都,外任荆州刺史。荆州纵跨长江南北两岸,石崇有幸从江南得到一只鸩鸟,将之赠给了王恺。二人虽经常斗富,但私交倒还不错。傅祗听说后上疏弹劾石崇。于是,这只无辜的鸟被烧成了灰,但石崇和王恺却没受到什么处罚。不过,朝廷考虑到石崇在荆州也没干什么好事,便宣召他入京担任大司农。石崇生性放纵不羁,他听说自己马上要回京了,没等诏书下达就擅离职守。因为这事,他遭到罢免。但朝廷其实只想吓唬吓唬他,没几天又起用石崇做了太仆。

石崇满载着他抢劫荆州富商积累的巨额财富,高高兴兴地回到京都。这一入京,他便敏锐地觉察出,政局跟自己离京时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如今的天下是贾氏的了……

每天早朝后,石崇总是匆匆跑到皇宫的城门外等候,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贾谧就会驾车而出。

石崇不住向皇宫中引颈张望,不消片刻,远处扬起一阵尘土,一辆豪华马车飞驰而来。石崇扑通跪拜在路边,等马车临近,他扯开嗓子高呼:“恭迎贾大人!”车里坐的正是贾谧。贾谧看到趴在地上的石崇,满意地点了点头。马车并没有停下,嗖地一下从石崇跟前掠过。

石崇依然五体投地,口中高呼:“恭送贾大人!”

距离石崇不远处的路边,还有一个人做着跟石崇同样的事。

“恭迎贾大人!”

“恭送贾大人!”这人喊得比石崇还要响亮。

直到马车远去,二人才缓缓站起身。石崇侧眼一看,不禁笑了:“安仁,怎么你也在呀?”

安仁,正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美男——潘岳的字。潘岳又名潘安,时四十多岁。石崇的爸爸石苞有人称“姣无双”的相貌,石崇长得也很帅,但跟潘岳比起来,绝对是土鸡见凤凰。潘岳一站起来,刚刚猥琐谄媚的样子顿时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平时玉树临风的神采,引得路人啧啧称奇。

“这长相,简直让人惊为天人!”

潘岳到底帅到什么程度?史书中记载了一则事。每当潘岳乘车外出,就连路边的老妪都被其相貌倾倒,纷纷往他车里抛递花果,一路下来,潘岳竟能满载着一车花果。

潘岳不只帅,还文采绝佳,学富五车。他二十岁的时候,正赶上司马炎初登帝位,他写了一篇赋为司马炎歌功颂德。可坏就坏在这篇赋,其辞藻过于华美,招致上司与同僚的嫉妒,竟让他十年中不得升迁。自然,这很可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潘岳仕途不畅,想必与他恶俗的品行不无关系。

潘岳三十岁时官任河阳县令,他在河阳县种满桃花,成为当地绝景,有“河阳一县花”之称。后来,他担任杨骏幕僚。杨骏覆灭后,潘岳本受牵连,但他有一个好友,正是司马玮的幕僚公孙宏,因为这层关系,他躲过一劫。司马玮死后,潘岳又阿附在贾谧门下。后世有好事者,说潘岳和贾南风玩暧昧。但事实上,潘岳虽然热衷名利、性格谄媚,但他对老婆的忠贞却是出了名的。潘岳和发妻杨氏在十二岁时订婚,后二人两地分居十七年,从未相辜负。潘岳二十九岁和杨氏团聚,相守二十三年后,杨氏病故。杨氏死后,潘岳为杨氏写了一篇情深意切、感人肺腑的悼亡词。潘岳终生不曾纳妾,杨氏死后也没再续弦,始终如一。“潘杨之好”这个成语,即是源于潘岳和杨氏这一段佳话。

石崇、潘岳这番不要脸的谄媚没白费工夫,很快,他们成为贾谧身边的红人。

元康年:金谷派对

这天,石崇盛情邀请贾谧去他新建的别墅做客。

“贾公,下臣自从荆州回来,就在洛阳城东北处不远建了一幢别墅,若您能赏光,必令蓬荜生辉。”

“好!”贾谧痛快地答应。他早知道石崇富可敌国,又在荆州发了横财,料想别墅肯定极尽奢华。可即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当他亲临石崇别墅后,还是惊得瞠目结舌。

石崇的别墅建在洛阳城外的金谷涧,正是史上著名的金谷园。金谷园依山傍水,顺着高低山势,建造层层错落的亭台楼阁,山坡上也保留着天然石窟,供石崇和他的宾客在其中享受别样风情。园中种植各种奇花异草,林间飞鸟啼鸣,又有小溪潺潺,绕着楼台奔流不息,最后汇入园中的人工湖。湖水清澈荡漾,湖中荷花盛开,鲤鱼穿梭。这里绝对是人间仙境。这还不算什么,石崇又用从南方搜罗到的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奇珍异宝将金谷园装扮得金碧辉煌,就算是皇宫,也达不到这样的档次。

《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足以说明金谷园的奢华。

一次,太子太保刘寔(预言邓艾、钟会必死于巴蜀之人)到金谷园做客。席间,他想去上个厕所,遂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一间屋外。

刘寔迈步进屋,觉得不对劲。只见屋子中央有一张红纱大帐,地上铺着昂贵的毯子,旁边数名衣着华丽的美女手持甲煎粉、沉香汁等名贵香料侍立左右。见刘寔进来,美女们笑盈盈地拿起一件衣服,准备给刘寔更衣。

刘寔仓皇逃出,见到石崇,连声致歉:“真是对不住,我刚刚误进了您的寝室。”

石崇大笑:“什么寝室,那里就是厕所!您方便的时候会有人伺候您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