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费力地整理他杂乱的思绪。

陡然间,他从这错综复杂的派系划分中摸出了一条重要线索——江东“吴郡四姓”中的三家(张温家族在孙权的压迫下早已没落)和当初吴国辈分最高的重臣张昭(并非张温家族)的子嗣全都抱成了一团。

陆氏、顾氏、朱氏、张氏……这帮人都聚在孙和周围,盼着我死呢!等我一死,这吴国到底是姓孙的,还是姓陆的,姓顾的?……

绝不能让这几大家族借孙和继续膨胀下去了。太子之争会引起吴国动荡不假,但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甚至将“吴郡四姓”一网打尽都说不定。为此,即使牺牲掉自己儿子也无所谓。孙权下定决心。他本就是个薄情寡恩的人,随着年龄变老也愈发残暴,“南鲁党争”也就此揭开了序幕。恐怕连孙鲁班都没有想到,最初,她出于嫉妒心和私怨挑起的后宫争端竟不断升级,最终演变成一场长达近十年的政治大清洗。

南鲁党争:孙权的大网

公平地说,江东豪族尾大不掉,让孙权消耗了无数心力,但多年以来,江东豪族也为稳定吴国社稷贡献出巨大力量,吴国正因为有江东豪族的支持才得以走到今天。孙权对江东豪族,尤其是“吴郡四姓”的仇恨,大约多是来自莫须有的臆想。

“孙弘,我让你查办的事有结果了没?”

“启禀陛下,都已经查实了。”

孙权点点头,他期待已久的政治清洗终于要开始了。

翌日,孙弘和全琮,这两位鲁王党的干将联名上疏弹劾太子党成员张休(张昭之子)和顾承(顾雍之孙),罪名是在三年前的芍陂之战(即公元241年,全琮攻入淮南,后被魏国扬州都督王淩击败的那场战争)中虚报军功。那么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根据史书中的记载,是因为张休和顾承的战功高于全绪(全琮长子)和全端(全琮侄子),由此激起全琮的嫉恨,遂捏造罪名诬告二人。

“虚报军功……哼!居然都瞒了三年了。”孙权心想:我对你们,也忍了大半辈子啦!

当即,张休和顾承被缉拿下狱。

孙权还不满足,他又责问顾谭(顾雍长孙,顾承的哥哥)道:“顾谭,有没有这回事,你认个罪,我就考虑开恩赦免你们。”

顾谭义愤填膺:“陛下!这都是谗言哪!”

孙权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将顾谭也拿下了。几天后,张休、顾谭、顾承三人全被流放交州。交州就是今天的广西、越南一带,当时还是不毛之地。

孙弘和张休有私怨,他打算置对方于死地,便对孙权说:“张休非但没感谢您不杀之恩,反而口出怨言,比他爸爸张昭还过分!”

张昭脾气执拗,经常仗着辈分高顶撞孙权。有次,孙权和张昭大吵了一架,孙权恐吓道:“吴国士大夫进宫拜我,出宫拜您,我对您的尊敬也算到头了。可您对我还是这么无礼,我真担心握不住手里这把剑!”张昭虽然是江北士人又德高望重,但因为他的坏脾气至死都没当上丞相。

“比张昭还要过分?”孙权冷哼一声道,“既然这么不识好歹,就让他自裁吧!”

由此,张休被赐死,顾谭、顾承兄弟也在流放交州两年后病死。这件事发生在张昭死后八年,顾雍死后一年,两位吴国重臣的后代均遭到残酷迫害。有个值得关注的细节,顾谭、顾承兄弟还有另一个身份——陆逊的外甥。由此,孙权借孙弘、全琮(鲁王党)和张休、顾谭、顾承(太子党)之间的斗争,剪除了陆逊的重要羽翼——以厚重著称的顾氏家族。

南鲁党争:网中的大鱼

这天,孙权和杨竺(鲁王党)在寝宫中进行了一次极为私密的谈话。

“你说说,太子和鲁王谁更有才略?”

杨竺回答:“鲁王天资英才,兼通文韬武略!”

“嗯,全公主(孙鲁班)也常跟我说孙和不适合当太子。”孙鲁班诋毁孙和是源于她和王夫人的私怨,孙权也有自己的目的,他要借此搞垮围绕在孙和身边的江东豪族。于是,倒霉的孙和成了姐姐和父亲为达自己目的必须要牺牲掉的棋子。

就在孙权和杨竺谈话的时候,二人都没有察觉到,竟有一个东宫内侍偷听到了一切。

待孙权和杨竺离开后,这名内侍失魂落魄地飞奔回太子东宫,将所听到的话告诉了孙和。

“父皇当真要这么干?”孙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办?他也一时没了主意。

恰在此时,内侍禀报,陆逊的侄子——陆胤来访。

“他找我什么事?”

“陆胤要去武昌拜见陆逊,他想在临走前向您辞行。”

“哦……”孙和明白眼下局势凶险无比,必须小心谨慎,遂对内侍悄声吩咐:“你告诉陆胤,让他到皇宫外城墙东北角的僻静处等我,坐在车里,千万别出来!”内侍一字不差向陆胤传达了孙和的意思。

陆胤不敢有丝毫疏忽,依照孙和指示而行。

在皇宫外,城墙东北角落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停靠在路边,车里坐的,正是心急如焚的陆胤。

过了许久,一个穿着粗布衣服,与平民无异的年轻人缓慢朝马车走去,他紧张地四下张望,看看没有旁人,便一溜烟蹿上了车。

“太子殿下!”陆胤惊诧万分。

孙和一把捂住陆胤的嘴:“别嚷!”

陆胤稳住心绪:“到底怎么回事?”

孙和深深吸了几口气,以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他将孙权打算废掉自己立孙霸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陆胤。“陆君,你此去武昌见到丞相,一定请他搭救我啊!”孙和将希望全寄托在陆逊身上。

“殿下放心,陆氏一族都会支持您,我家陆公必亲自上疏,请陛下打消这荒唐的念头。”

孙和心里这才稍稍踏实了些,可他万万没想到,让陆逊出面无异于火上浇油。

陆胤来到武昌后,将孙和所处的困境尽数转告陆逊。

这段时间,陆逊也连连接到太子太傅(孙和的首席教师)吾粲的密报。原来,吾粲觉察到孙和地位堪忧,一面上疏劝谏,一面委托陆逊出面干预。

无论是吾粲还是陆胤都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是朝臣,却联络手握兵权的藩镇外臣,这种事若被人翻出来,就算扣上谋反的罪名都是百口莫辩。

陆逊并没想那么多,他听罢陆胤的诉说义愤填膺道:“党争日益激烈,社稷危如累卵,我不能不管了!”顾雍去世后,丞相尊位自然而然落在陆逊头上。相比起前任丞相顾雍,陆逊显得不那么低调。随后,他向孙权连番上疏:“太子是正统皇储,应该稳如磐石,鲁王只是藩王,恩宠当有高下之别,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安泰。”

陆逊也犯了个错误,他是外臣,宫廷内的事他本来就不应该知道。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南鲁党争:收网

几天后,杨竺上疏弹劾吾粲暗中勾结陆逊。

吾粲因此被处死。孙权的网开始越收越紧。

杨竺提醒孙权说:“陆逊对宫廷秘闻知道得这么清楚,恐怕,陆胤也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