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学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月梅从小就怕读书,一说让她看书写字,她立马就要去洗衣做饭,家里对她一点法子都没有,月梅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
他抖着手拿起了纸条,认真地看了几遍纸条上的内容,虽然时隔多年,他依然可以认出,纸条下面的这些字,确实是月荷的笔迹,而月荷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她对李慕羽,哪有半点怨怼之心?
李慕羽如果不想跟月荷有个结果,何必这样鼓励她?而月荷素来那么有主见,她如果不是十分在意他,怎会这样为他着想?
可李慕羽那笔流畅漂亮的草书和女儿拙劣青涩的笔迹相辉映,让刘东学顿时意识到,自己过去忽略了很多东西。
两个人文化水平的差异、身份家世的差异,可能就是云泥之别,这样差距巨大的两个人,想要在一起,李慕羽面对的阻碍有多强,他怎么就没有考虑过呢?
一直冻结在刘东学心口的坚冰,慢慢地融化了,这个因为女儿的横死、纠结了半辈子的老人,突然气平了。
当初月荷出事之初,因为她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条,让他们一家都以为,这是孩子的爸爸特地的杀人灭口。
而月荷临去时特意交代他们不要报仇,以及刘月梅多次追问姐姐得到的暗示,都让他们意识到,孩子的爸爸不是一般人。
后来警方的参与,尤其是秦黎明的调查,也让他们有所怀疑,这个纸条恐怕是有人故意地杜撰,为的就是让某个人背锅。
可是在刘东学的心里,一个男人,让他的女儿怀了身孕,过后又不来提亲,本就是人品差、行止不端的表现!
他一味地责怪李慕羽没担当、不负责任,却从来没有想到,他有很大的难处呢?
随后胡亚澜特地让县上的领导到他们家,跟他们道歉,并解释了月荷出事的前因后果,说那个间谍害死月荷的理由,只是为了讨好一个人,而那个人跟月荷结怨,也不过是在月荷的饭馆吃饭时,吃坏了肚子。
他特地问过月梅,那两天有没有人反映,在她们的饭馆吃饭吃坏了呢?
月梅非常肯定地说不可能,她们的饭店,菜都是当天买的,且都是她们姐妹俩亲自手洗干净的,厨子又是个卫生习惯很好的人,她们的饭店从来就没出过这一类的事情。
这个理由这么牵强,让他们怎能相信?在刘东学看来,这个结果,无非是一个煞有介事的“为尊者讳”罢了!
刘东学自诩为人端正、平生没有做过亏心之事,可自己的女儿这样不明不白地冤死,他却毫无办法,这口气,憋在他心里很多年。
今天李慕羽的谦卑和诚意,让刘东学放下了许久以来对他的敌意,平心静气地想一想,自己一家人对李慕羽,也许一直都有偏见,李慕羽真要害死了月荷,他怎会,还特地在她出殡的时候出现?这不是明显地授人以柄吗?
过去他不知道李慕羽的身份,也就无法了解,一个他那样的男人,在月荷去世的前三年,每年都在月荷去世的当天,半夜偷偷赶来给月荷上坟,如果不是心里真正的放不下,他又何必那样作伪?做给谁看呢?
刘东学长长地叹了口气,第一次正眼看着李慕羽,平静地说:“慕羽,因为月荷死得凄惨,我和他弟弟的心里都有太多的怨气,所以一直对你有些偏见,你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吧!
我今天受了你这一拜,就是认了你这个晚辈,你以后想来,就跟晨星一起过来吧,我想月荷到了那边,什么都看明白了,她肯定也希望,你跟晨星都好好的!”
李慕羽没有想到,晨星的一张纸条,竟然老爷子原谅了自己,他心情激动,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涌动着,可他怕老爷子跟着伤感,硬是强忍住了眼泪,好一会儿才强笑道:
“感谢老爷子的宽宥,也谢谢老爷子肯相信我,慕羽感激不尽,老爷子,胡玄宁你认识,这是我姐姐李慕庄,我跟月荷当年的事情,他们俩都知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问他们俩。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月荷埋骨之地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我带晨星过去看看,让他们俩个陪您老人家坐一会儿吧。”
刘东学点点头,让李慕羽带着晨星快去,自从得知他的身份之后,刘东学就知道,李慕羽这样的大忙人,能抽出时间陪晨星过来,殊为不易,确实需要抓紧时间。
李慕羽带着晨星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刘东学才发现,李慕羽穿着一身的黑衣服,而晨星已经将白大衣的扣子扣到了脖子下,并带上了大衣的白帽子。
刘东学的心里又是一酸,想来这是李慕羽提醒晨星的,月荷已经去世多年,晨星又是那样的身份,自然无法公然给妈妈戴孝,晨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哀思。
第七百三十四章 祭奠
李慕羽带着晨星拐到背街的后山,李慕羽的勤务员背着一个双肩包候在那里,见他们过来,就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去,李慕羽摆摆手,自己将双肩包背上了,让他去村口等着。
李慕羽带着晨星,父女俩并肩顺着山上蜿蜒的小路往上走,走了几分钟后,李慕羽扭头看了晨星两眼,见她脸不红、气不喘,这才放了心。
一直上到半山腰,晨星有些微微出汗,李慕羽知道她累了,就带着她在路边的大青石上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山顶的距离,对晨星说:“咱们走了差不多一半,再走这么远,差不多就到了。”
走了这么远,才走了一半?晨星有些奇怪,问道:“李伯伯,我妈的坟怎么埋得这么高啊?”
李慕羽也觉得应该事先给女儿交个底,免得一会儿吓到她,想了片刻,说:“我第一次过来,找了一个村民带路,对方不肯过来,我反复求他,他才勉强答应了,不过向我要了300元的受惊费。”
“受惊费?”晨星很诧异:“那个地方很可怕吗?”
“我当时也很吃惊,问他为什么这么说,那个村民告诉我,你妈妈埋骨的地方,名叫阴阳坡,本是一块巨石遮挡下的一个斜坡,素来好起风,可自从你妈妈埋在那里之后,村民们再走到那里,十次有九次都会起风,村民们觉得是阴风,大家都不肯过来了!”
晨星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对这些迷信的东西也不太相信,就问父亲:“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当时也想不明白,要知道,这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爸爸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各种补助也不到200元,他要的数字,至少是现在的八千元以上,他敢要这么多,我想他肯定不是忽悠我们。
我跟你秦伯伯一起过来的,我把钱给了他,他就带我们过去了,我们到了你妈的坟前,刚摆上我给你妈带的红枣和瓜子,突然起了一阵风……”
晨星顿时打了个寒噤,李慕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那个给我们带路的村民马上吓跑了,我给你妈妈烧了纸钱之后,跟你秦伯伯一起四下看了看,回去又请教了一个研究易经风水的教授,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回去之后,李慕羽把月荷坟冢四周的环境画成了一幅画,把这幅画拿给这位教授,教授看过之后,告诉李慕羽,坟冢建在靠近山顶、又不向阳的斜坡上,想是死者年轻,且是横死,家人怕她怨气太重,不能超生,特地选了风水学上阴阳交汇的地方埋葬。
为了让魂魄安宁,家人特地又在坟冢的西面移栽了一排槐树、南面栽了一排柳树,栽的还都是已经有几年树龄的高树,改变了这个地方的气流格局,再加上此地本就是气流交汇之地,所以会不时地起风,并没有什么神神道道的缘故。
晨星这才放了心,李慕羽给晨星讲完这件事之后,就起身继续走路,晨星看着李慕羽背上的双肩包,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猜着里面肯定是红枣、瓜子、火纸之类的东西,李慕羽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她背上吧。
她从李慕羽的背上抓过双肩包,对李慕羽说:“李伯伯,让我背一会儿吧,我在乡下长大,小时候天天都在山上跑,苏玥说我上山如履平地,厉害着呢!”
见她确实体力不错,李慕羽也就没有再跟她争,晨星背上了双肩包,觉得差不多有七八斤重,看来父亲带的东西着实不少呢!
父女俩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一个靠近山顶的、背阴的斜坡下面,这时已经是三月份了,冬去春来,地气回升,东风吹面不寒,没想到到了这里,晨星立马感到了一股凉意。
李慕羽来过几次,很清楚那种骤然阴寒的感觉,遂伸手拉住了女儿的手,说:“来,跟着我走。”
两人沿着上坡的小道走了十几米,就到了月荷的坟冢跟前,虽然这是个斜坡,坟前却砌了一个平台,坟前立着一块水泥碑,上面刻着:爱女刘月荷之墓
侧面是死者的生平和立碑人的名字,晨星没练过书法,字写得一般般,就觉得墓碑上面的字写得还可以,可李慕羽书画双绝,看墓碑上的书法,早就觉得太过寻常。
他很想自己亲自给月荷立一块碑,上面的字由他来刻,一直苦于没有这个资格,如今老爷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转变,他就寻思着,回头让晨星跟外公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