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2 / 2)

天恩 柳寄江 4213 字 13天前

顾嘉辰心思纷乱,闻言一怔,“阿娘怎么提起这个?”

苏妍唇角斜翘,“他们都是去相看阿星的!顾婉星虽有公府之女的名头,你二叔却是个白身,论起来本不如你的,如今却被人看好,便是因了今年国公府春宴,你三妹妹挽着她的手,亲口承认与她交好。”唇角泛起一丝讽刺笑意,“公主是太皇太后亲女,极得宫中二圣看重。舍了家中子弟娶这么个妻子,便可攀上这么个贵人儿,这等买卖,如何做不得?”

顾嘉辰闻言惊怒,她自幼有美名,这些年自然不是没有人上门求亲的,只是不是家世低卑,便是人才平庸,自己一个也看不上。堂妹顾婉星在自己印象中一直十分寡淡,远不及自己貌美风流,没有想到如今竟是走俏,上门提亲的人家不乏俊秀之才,竟有好些比向自己提亲的子弟人才好的多!

“阿瑜,”苏妍转身俯视女儿,“你是顾家长女,终身落在何处,心中可有想法?阿娘纵是受宠,到底也只是一名妾室,没法子操持你的婚事。公主独居公主府不肯回府,又曾曾经当面言及不认你这个女儿,不会有人上门提亲。你便只能依靠你大母,便是你觉得靠谱么?”

顾嘉辰闻言身躯微微颤抖,苏妍话语击中了她切切恐惧之处,所有的坚强外衣顷刻崩塌,“阿娘,”跪在苏妍面前,“女儿不想随意许于他人,一生零落,你帮帮女儿,帮帮女儿!”

苏妍暗叹一声,俯下身去,捧出顾嘉辰的脸庞,“阿瑜,你是阿娘的女儿,阿娘总是帮你的。可你真真要记得,做事之前,要多和阿娘商量商量,不能再随意行事了!”

顾嘉辰诚心实意道,“女儿知道了!”

长安城云破日出,射出明亮清光。华丽七宝香车入了太极宫门,宫道巍长,永安宫依旧梁枋垂下的帷幕从春日的棕红色换成了秋日的秋香色,太皇太后坐在上座紫檀罗汉床上,头上的发丝较诸半年前似乎又花白了一些,精神倒依旧矍铄,瞧着外孙女儿和蔼微笑,“一晃眼,也有小半段日子没见了,好像还是阿顾你住在宫中时候的样子,每日里天天见到!”

阿顾闻言心中一酸,低头去掩饰住淡淡泪意,过了片刻方抬起头,笑嘻嘻道,“阿顾怕阿婆见了我嫌烦,才不敢常常过来呢。如今听了阿婆这话,知道阿婆这般想我呢!”

“好,”太皇太后被逗的哈哈大笑,“我就等着阿顾了!”

“母后别宠着她,”公主坐在旁榻上,瞧着殿中祖孙二人温馨情状,眸子皱出微笑纹路,“这孩子天性纯善,却还有几分懵懂,还需阿娘作为长辈替我教导,多多费心一番。”

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点头道,“阿顾是我的嫡亲外孙女,我自然会费心!”

圆日在天空中渐渐高升,阳光渐渐变成白色,“听说阿顾在东市开了家衣坊,”太皇太后转声问道,“可是好玩?”

“阿婆连这个都听说了啊!”少女声音欢快,“那百岁春是我和凤师姐开设的,如今人员已经齐备,正在筹备,打算八月开张。虽说是个逗着玩的,可也下了很大一番心力,很是盼着兴旺呢!”

“你们这些小妮子能够折腾出什么,”公主不由失笑,捧着杯盏道,“能够不赔钱,我就庆幸了!”

“这话我可不爱。”阿顾闻言不依,“阿娘也太小瞧我了,日后百岁春定会成为大周第一衣坊,不信阿娘等着瞧。”

“哟,口气倒还挺大,”公主吃吃而笑。

“少年人志气高昂,”太皇太后嗔道,“说不得当真能经营出一番天地。”瞧着阿顾笑道,“说不得咱们阿顾这衣坊日后当真能煊赫长安呢!”

“好,”公主笑道,“那我们倒要等着看看,你们究竟能折腾出个什么模样!”

梅姑姑悄步入内,禀了公主事情,公主露出诧色,随着梅姑姑出去。阿顾侧着抬头,瞧着公主立在廊下的侧影,目光深邃专注。永安宫中一片华丽寂静,太皇太后坐在主座凝眸,瞧见阿顾的眸色,心中微微一震,深叹了口气,开口问道,“阿顾,你在顾家觉得如何?”

阿顾抬头望着太皇太后,老人的目光充满了慈悲、怜惜之情,阿顾在这样的目光下,只觉得身体徜徉,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悲伤、失望、困惑都溶解于其中。不由扑到太皇太后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太皇太后伸出苍老的手,轻轻的拍打着女孩的背部,“好孩子,阿婆在这儿,莫哭,莫哭。”

良久过后,阿顾方住了哭,抬起头来,抽抽噎噎道,“阿婆,我不知道。我回顾家是有所求,盼着自己的亲人诚心待我,也愿以赤诚回报。可国公府人情复杂,我身在其中,感受深重。这世上大多人皆有所欲所求,不能以诚心待人,竟是我自误了!”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你能够看清到这,倒也还算不错。这世上讲究缘法,你天生缺少了些父系缘法,这是你人生的不足,可也从没有人的人生的完满的,你身边还有视你如命的阿娘,还有疼爱你的阿婆,九郎,小十,学会珍惜你拥有的,接受你缺憾的,及时止损,也算是一种完满了!”

“阿婆说的自然对!”阿顾道,“可我就是不明白。”她情绪激动,“我也想要个好阿爷,在国公府里,我努力想要做个好女儿,可是最后结果却让我这般难堪。难道阿顾当真是个不讨喜欢的?”这是她深埋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怕阿娘伤心,不好跟阿娘提起,陶姑姑等人虽好,毕竟是下人,不好问出口,只得藏在心中,今日见了太皇太后,心中轩敞,方开口吐露。

“胡说,”太皇太后斥道,“顾家不过是人心不正罢了!若阿顾你不讨人喜欢,阿婆为什么这么疼你?小十依赖你,九郎忙于国事,还亲手教你书法。这些又如何呢?”唇角露出一抹鄙夷微笑,

“顾家人心头缠绕太多私欲,已经拥有了很多,却还是奢望一些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这世上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所在,若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不知本分,徒然生波,难免会将自己埋了进去!这便是顾家落败的根由,你当引以为戒!”

阿顾沉思良久,朝着太皇太后一拜,“留儿受教!”

清朗阳光射入繁茂菩提树枝叶之间,烁起淡淡光圈,一座小巧树屋掩映于菩提枝叶之间,玲珑静默。掩映,红玉提着食篮轻手轻脚的走到菩提树下,询问道,“小娘子可好些了?”

“嘘”,碧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一笑,“娘子睡着了!”

微梦沉酣,淡淡的菩提香味萦绕在鼻间,阿顾在悠悠睡梦中醒来,心中一片安宁,阳光漫眼,抬头从树屋敞窗中仰望见天空,一蓝如洗的蓝天洗涤着她的心灵:顾家于宫中的太皇太后而言是跳梁小丑,看一眼都不愿嫌浪费;对自己的阿娘而言,是生命力曾经最大的伤痛,情愿后半生永远避开,不复相见;可对自己而言,却是不可回避的生命起源,是自己血脉里的另一半。她无法亲近,也无法逃避。

生命复杂万端,这世上有甜蜜的,就有伤痛的。命运里的馈赠,永远不会只有幸福,犹如蜜糖里包裹的苦涩,甜苦并存,自己能做到的只有接受,化解。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阿顾心中郁垒也终究能稍稍放下。

“留儿,”公主絮絮劝道,“若在那边当真待的不快活,咱们就不用再过去了。那个诺言尽不用管它。”微一扬眉,眉宇之间尽是傲岸,“到底我也是个大长公主,咱们就是反悔,又能如何呢?”

“瞧阿娘说的,”天气朗朗,阿顾立在府门前,挨在公主怀中,笑容嫣暖,“咱们和大母说好了半月往返两边,您不疼惜自个儿的名声,我还替阿娘疼惜呢!”“你疼女儿的心,女儿都晓得。可你不能什么事情都为女儿挡去了,有些事情,我终究要自己面对。”

公主一时语塞,她性子柔韧,不擅长于违逆别人心意,见阿顾神情坚持,只得道,“你性子要强,我阻不得你,只要记得自己珍重,记得阿娘惦记着你,也就是了!”

“阿娘放心,”阿顾应承,“我尽都记得!”一阵微风袭来,紧了紧肩项玉色轻纱斗篷系带,登上停在府门前的朱轮华盖车,车轮咿呀一声,缓缓前行。

绛缎帘幕微微动荡,阿顾坐在车厢中,回想当初自己初回韩国公府,心中满怀着对大母和亲人的期待、依恋之情。不过两三个月时间过去,已经起了些微厌倦之心。人生际遇,可谓奇怪至斯。

此时此刻韩国公府高堂大院中,秦老夫人与顾鸣也正在谈论着和顾令月相关的事情。

檀香微熏,秋色帘幕静静垂下,秦老夫人持着佛珠端坐于榻,目视长子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责怪之意,“……你上次不是应承了为娘,要好好待留儿么?怎么又弄到了这幅境地?”

“母亲这话说的,”顾鸣声音高扬,“我如何没有尽心?这些日子,我谨记母亲教诲,耐下性子哄这个女儿,可谓是下足了本钱。本以为她的心已经哄过来了,可没想到那个孽女,那个孽女,”想起顾令月给自己留下的麻烦,跌足怒极。自己终究不舍同水庄出息,向二弟示弱陈情,二弟虽隐约有不悦之意,倒也体谅自己,不曾坚持。只是范氏那个妇人贪婪刻薄,到众友斋撒泼闹过两次,只认定了庄子是应承了给二房的,自己出尔反尔,毫无兄弟情意。自己焦头烂额,气的几度吃不下饭。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赖氏本是棠毓馆的人,你无缘无故要了她,还打算将她使去伺候苏氏的庶子。这番作为怎么可能指望留儿不生气?”秦老夫人中肯评价道,“到底是你错了!”眯了眯眼睛,

“说到那同水庄,为娘卖个老,说句话。这国公府祖产,我只有你和你二弟一双儿子,产业在谁的手上,我都不介意。若当日在西房,顾令月没有开这个口,你把持着所有产业,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既然这个事情已经起来了,为了一个庄子,伤了你和二郎的兄弟感情,值得么?”

顾鸣颓然坐在座上,这半个月来心疲气劳,心中有心想将庄子给二弟算了。而是转念一想,若是最终这庄子免不了送给西房,自己这半个月来反口坚持,与范氏那泼妇几度争执,又究竟是得到了什么?心中疲累至极,将一腔怨意投到顾令月身上,心中怨道:待到顾令月回来,我定要她好看!

荣和堂安静下来,秦老夫人坐在榻上,闭上眼睛神情疲惫。郎姑姑捏拿着她的肩膀,笑着道,“老夫人为了这国公府,可谓是操碎了心!”

“就算当真是操碎了心,我也不怨什么。”秦老夫人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只怕是府中之人愚蠢,不肯听我的话。就算是我用尽了心思,到头来,终究也是没有用处!”

“老夫人过虑了,”郎姑姑劝道,“三娘子是个孝顺的,定会体贴您的心思。”

秦老夫人摇了摇头,“人心肉长,留娘幼年遭受苦难,心思就愈发敏感。这般人记重亲恩,可也容不得一丝假意。这番咱们竟都是做错了,好在到底是血缘之亲,还有弥补的机会。待她回来,我可的待她愈疼着些!”

朱轮华盖车到了韩国公府,阿顾命人将行李送回棠毓馆,前来荣和堂向秦老夫人请安。秦老夫人态度慈爱和煦,“明明是嫡嫡亲的一家人,却偏偏在两府之间来来往往,每次在国公府只能住半个月。竟弄的家不成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