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就是沈秋一反常态,大闹一场的原因。
这个时代的特殊性注定了失去庇佑的女人处于绝对的弱势。二十年前的崇阳营是崇阳郡主一手组建的,都是能上得了战场的精英,而且崇阳郡主本身的身份地位注定了没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藏污纳垢,但崇阳郡主去世后不知中间有过什么变故,让崇阳营在短短二十年内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对于投奔来的女人们,只要不是犯人或者细作,全都招收进来。
可来到这里的女人,像林香这样为了继承母亲遗志而来的人少之又少,几乎全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女人:得罪了大人物被追杀的□□、被土匪掳走救回后遭到亲人抛弃的少女、失手杀了家暴的丈夫坐牢出来之后的妇女、还有被正室夫人赶尽杀绝的外室女、因为容貌过于美艳拒绝做妾而惨遭灭门的孤女,这里简直是惨淡人生的集中营,普通人跟这里的女人接触过后,估计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特别美好。
而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有一个共同点:美貌。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和严格的军规限制,这些女人放在几十万人的士兵当中,简直是羊入虎口。
而事实上,当年敬国公和崇阳郡主被调走以后,晚年的先帝耽于享乐,总是主和,驻边的军队不仅没有军功可得,而且每次抗敌都伤亡惨重,都说好男不当兵,那时候参军的人要不是流放的犯人,要不是过不下去来投奔,素质可想而知。再加上当初军中上下消极,军规松散,这些失去庇佑的女人过得并不好,可这里又是她们最后的退路,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为了生存,她们能做得只是忍耐而已。
好在自从敬国公重新调回来之后,这种境况有了大大的改善,驻守将军将亲信都带走,剩下的小兵编入白家军,知道白将军对崇阳营的重视,自然不敢在明面上乱来,可是一旦根子种下,并枝繁叶茂的生长过,根本不是那么容易拔除的。
如果沈秋不是从小兵往上爬,并且出于职业习惯观察记忆细节,也不会发现去帮助送菜的伙娘或负责分发衣物的女子来回时间有几次规律奇怪,而超出规律外的几次定然能发现她们行走不适,神色郁郁。
因为有了猜测,才有了更多的发现。除了近几年投奔来的,其他几乎一半女人都遭过毒手,下层士兵们的小心行事和女人们自己的遮掩让上层人几乎没有发觉。
之前沈秋自己都立身不稳,即使发觉了也什么都做不了,这次也是白玉瑾撞在枪口上了。
从沈秋第一次巡边回来见过白大将军,升为都尉之后,手底下有了一队属于自己的下属,为了和飞鹰骑对战而训练,沈秋从里面挑出十个好手,想作为亲卫培养。其中有个叫孙露的北方姑娘,身量高挑,相貌漂亮,十五岁时上元节跟着父兄出门看灯,被拐子拐走,当地知府倒也尽责,第二天抓到拐子时被告知被黑吃黑糟了劫匪,姑娘半路就被劫到了土匪窝,知府只好又苦哈哈的去打土匪。等将姑娘们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四天。
孙露被父亲领回家,本以为噩梦终于过去。却因为兄长的未婚妻族是当地世家,家规森严,容不下丑闻缠身的小姑子,想要退婚。孙露的兄长是孙家祖坟上冒出的一缕青烟,不仅继承了祖父辈猎户的好身手,而且脑袋灵光,书读的很不错,而且看孙露的长相,她的兄长也差不到哪里去,能被当地世家看中,许诺儿女婚姻,以后的青云路可以想见,这是事关整个宗族的大事,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为了儿子的前程,宗族和父亲舍掉了孙露。
最后还是孙露的母亲忍受不了,瞒着所有人偷偷准备了银钱,连夜将女儿送走。十五岁未尝世事的少女,经历过噩梦之后又遭到亲人的遗弃,在天塌地陷的世界里奔走,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沈秋第一次见到孙露的时候,她和崇阳营很多女人一样,畏畏缩缩,一脸麻木,眼底是毫无希望的死气,仿佛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直到沈秋发现了她射击上的天赋,开始对她委以重用,孙露就像枯萎的花得到了滋润,慢慢的开始恢复生机。沈秋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来到崇阳营后经历过什么,只以为她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直到前段时间大战之后。
在场崇阳营的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不管之前的训练多苦,演练多真实,但真正面临上场杀敌还是很辛苦,尤其这帮女兵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如男人,接受训练时间又不长,连着几天的作战让人疲惫不堪,只要不是致命伤,基本到了军医营帐中倒头就睡,伤口就由大夫们有空了处理。
沈秋没受伤,想着之前白玉瑾给的伤药还剩一些,孙露胳膊伤的重,就想给她送过去,结果到了医帐中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全都睡的死沉,连问都没得问,后来还是一个十几岁的护理小兵说不久前两个老兵抬走了一个睡熟的姑娘,说是要别的地方有大夫,不过要把伤员抬过去。
虽然疑惑为什么要将人抬走医治,但毕竟医务这块沈秋不清楚,也就没多想,结果走出不远就见偏僻角落处有人扭打,很快其中一个人影挣脱出来匆匆往过跑,另一个人紧跟着追过来。
沈秋盯着孙露散乱的领口和唇边的血迹,目光落在后面追来的那个人身上,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油子,下唇微微肿起,脸上晦气的神色一闪而过,紧接着就从容不迫的笑起来,“原来是沈校尉,孙姑娘真是急脾气,本想着包扎完休息一会儿我们再送她回来,结果她等不及,非得自己跑回来。”
也许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笃定了沈秋即使看破没没法说出去,对方的态度颇有些有恃无恐。
沈秋看到孙露眼底的惊慌和哀伤,缓缓笑道,“麻烦你了,她就这性子,白小将军还跟我说过她呢,明明埋伏是个沉得住气得活,偏偏一幅急脾气,也是有趣的紧。”
对方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马上嘿嘿笑道,“能得白小将军青眼,孙姑娘好本事。既然碰到沈校尉,孙姑娘就托给您了,我们还有其他活儿,就先去忙了。”
看到那老兵离开,孙露神情明显放松下来,努力朝着沈秋露出一个笑容来,虽然难看,却遮不住眼底的亮光,沈秋心里涌上酸楚,不过是一个想要活的好的女子而已。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这个姑娘忍到了现在,并且学会了挣扎反抗,她的任何痛苦她都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默默的等着她破茧成蝶。
可是回到自己房中,沈秋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机灵可爱的小石头都没能让她的心情得到缓解。虽然心中一直有猜测,但真正亲眼看到,受害的还是自己手低下的姑娘,让人无法忍受。
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残酷超乎想象,这种事情别说捅出去,她还得尽量捂住,否则众口铄金,崇阳营几千人都会被毁掉,而和它紧紧连在一起的白家军也会受到影响。
沈秋憋着气告诉自己要等机会,白玉瑾就这样不长眼睛的撞了上来。早上醒来因为宿醉头疼的要命,洗漱照镜子时发现嘴唇有些肿,还有微微的刺疼,本是调笑着问林香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林香眼神闪烁,一眼就让沈秋看出了问题,听到白玉瑾轻薄她的时候,沈秋的火气嘭的一下在胸腔炸开,但多年的冷静也让她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们既然觉得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能说出口,那么就心照不宣的来解决,就像女人不能说出自己被当做了女支女坏名声,难不成他们能说出自己把崇阳营当军女支所么?
而杀鸡儆猴,白玉瑾估计会成为史上最有威慑力的鸡。于是沈秋释放了自己的火气,并趁机上交了她搜集的一些证据,很隐晦的东西,带血的匕首、瓷片、尖锐的石块和沾满斑点的裙子,以及一包避子药。
白将军的阅历很快让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没想到,
☆、第55章
白启济看着案上的东西发呆,唐屹敲门进来见状也皱起眉头道,“你也不必自责,你日理万机,想得都是兵马粮草哪里能顾得上这种小事,而且谁能想到那女人竟然如此恶毒。”
白启济道,“她既然布了这样的局,怕是还有后手。”
唐屹意识到这一点,也有些后怕,“这次也幸亏那个叫沈秋的,不然以那女人的手段,怕整个白家军都得遭殃。”
白启济显然早就想过很多种可能,脸色很不好,冷声道,“既然老天站在我这边,我就等着她出招了!”
“说起来,沈秋这事情处理的真是恰到好处,看来狡狐的名声果然名副其实。”唐屹想到还在床上趴着的外甥,笑道,“这回瑾哥儿可真是委屈死了。”
“委屈什么?”白启济说起儿子,恨铁不成钢的道,“就该让他狠狠的受个教训,明明已经吃了几次亏,还当他长进了,结果还是一个样子,他要能有沈秋的一半谨慎稳重,我就烧高香了。”
唐屹想起当时外甥无赖的样子,又笑起来,“说起来,他们俩要真成了婚,日子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白启济犹豫了一下道,“那到不一定,我看那臭小子似乎真对沈秋有些意思,以前他可从来没主动招惹过女人。”
唐屹愣了一下,很快就道,“如果可以,倒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国公府已经风无可封,虽然皇上现在依然对敬国公府很信任,但帝心难测,找个根基浅些的姻亲倒也不错,只是爹娘那里怕是过不去。”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毕竟有前车之鉴,当初白启济娶了自己的妹妹不就引得先帝拼命弹压吗?
白启济摇了摇头道,“儿女婚事,不管门第高低,只要对方人品正,他们自己喜欢最重要,我看重的是沈秋这个人,年纪不大,性子却稳的紧,心思缜密又不缺气度,难得的是心很正,将来绝非池中之物,瑾哥儿若能和她相互扶持,敬国公府的未来我就不必担忧了。”
唐屹知道沈秋有些本事,但还是惊讶于自己这妹婿对她评价如此之高,不过心里还是不太赞同外甥娶个村女出身的姑娘,想必他的大长公主娘也不会赞同,因不好直接驳了妹婿,只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是别操心了,我看那姑娘也不愿意嫁瑾哥儿呢。”
白启济想到沈秋的表现,心想也是,这俩人都撕破脸了,能凑到一起才有鬼了,笑骂了句“自讨苦吃”也就没再把事情放心上。
大将军是没放心上,前边有人却炸了:“什么?大哥竟然许她正妻之位!不过一介……”
“没根基的女流,”沈轩学者沈秋的语气道,“轻而易举把你打趴下,哦,还是狠狠的那种。”
他刚说完就被枕头丢了个准。如果不是动弹不得,白玉瑾恨不得把这家伙的舌头拔了,明明长得五大三粗,却学了长舌妇的做派。
尤其他那嗓门大得外间伺候的小丫头都听清楚了,仿佛怕他不够丢人似的。
守门的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又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等着主子吩咐。
话说,白大将军盛怒之下的三十军棍可不是闹着玩得,再加上之前的三十军棍,白玉瑾两次伤害叠加,这会儿完全下不了床,又有轻薄女兵被贬的事情,军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事后大家基本上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了,虽然白玉瑾以前就有风流的名声,但风流是一回事,因为这个受到降职重罚就是品性问题了,实在丢脸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