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这一天,阿好与章煜两个人都起了一个早,洗漱梳洗好、用过了饭,收拾妥当,再一起从静云庵乘着马车难得回了临安城。徐氏去了之后的第一个中元节,必须得好好祭拜,那么无疑是要回城才行。
宋府不过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便已显出了凄凉之意。院子里的枣树却还是蓬蓬勃勃的在长,挂了青翠的枣儿,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阿好那时将仆人都遣散,是因下定决心离开,才借着徐氏去了的由头打发了府里的下人。事实上,哪怕是不住了,本还是应该留人守一守门才好。
到了祠堂祖宗们的灵位前上过了香,阿好看着与自己父亲并排放在一起的母亲的灵位,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事实上,徐氏重新清醒过来这件事她曾经假设过无数次,自然也就有心理准备,徐氏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即使徐氏选择自我了断,她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抛弃,可那时章煜却……
章煜站在阿好的身侧,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或也记起了一些事,对她笑了笑,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待了一会儿,两个人便出了祠堂。
惦记着姨母与表哥郑观在母亲去世之后都来送过丧,阿好走了一趟郑府,送了谢礼过去。姨母的身体好了些,表哥也定下了亲事,只等明年五月便成婚,阿好笑着恭喜,喝过两杯茶便告辞。
郑观亲自送阿好到了府门外,分别之时,特别为自己过去的鲁莽道歉,说,“我那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实在不应该,很抱歉。阿好,你如今一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跑去了静云庵里头住着……我不该碎嘴你的事情,只是有些担心。往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表哥。”
“谢谢郑表哥。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多亏有姨母和你帮忙照顾,无论如何,表妹都很感激。”阿好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说,“我如今在静云庵里过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扰,清净又自在,不必担心。”
郑观当下也笑了笑,总觉得往后便更难见到她了,因而迟疑着还是伸手摸了摸阿好的头,说,“表妹千万照顾好自己。”阿好与他点了一下头,终究还是道了别,随后上了马车。
章煜坐在马车里头,见她回来了,似面有不快,故意醋着说,“舍得同你表哥道别了?”阿好笑看了他一眼,章煜又说道,“还让他摸了头。”阿好笑出了声,坐到他的旁边,靠着他的肩蹭了蹭,小声道,“那陛下也摸摸。”
章煜垂下了眼,轻声道,“别人摸过了,朕不高兴了。”
阿好笑倒在章煜身上,一时又坐直了,侧过身拿手捧了章煜的脸,亲了亲他,细声哄着,“陛下不要不高兴。”
章煜嘴角勾了勾,却仍是说,“还是不高兴。”
阿好捧着他的脸,再亲了两下,拿一双乌亮的眸子看着章煜说,“陛下还是不高兴,那我也不高兴了。”
章煜哼了哼,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一千字,我已经窒息了。
☆、第85章 更新
阿好将母亲徐氏葬在了自己父亲的旧坟旁边,新坟旧坟却都已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杂草。坟包周围的野草间,偶尔夹杂两朵黄紫的野花。阿好为自己的父母烧过纸钱,又跪在坟前与他们磕头。
天阴沉沉的,云迷雾锁,阴风时时刮来,天地都透着一股秋凉之意。远远近近独一株孤零零的樟树,绿叶掩映中有两只乌鸦立在一根斜出的树枝上一声一声哑哑的叫着。
章煜扶着阿好站起来,不知道打哪儿飞来两只白蝴蝶,一直在阿好的面前盘桓不去。它们也不惧人,甚至双双落在了阿好的肩上,一动不动。
“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去世的亲人如果心有惦念会回来看我们的。”阿好笑着说道,伸出手。不一会儿,两只蝴蝶又再飞舞着落到她的掌心,似乎是十分乐意与她亲近。
阿好知道那些话不可考证也没有依据,可是信了又怎么样呢?若这一对蝴蝶,当真是她父母变作的,且特地来看她一眼,她只会觉得高兴。
白蝴蝶在阿好的手心停留了半晌,终究还是飞走了,没有再回来。章煜牵了阿好的手,带着她往回走。握着他干燥温暖的大掌,阿好记起徐氏离开时,章煜尝试用自己娘亲的口吻写下的信。
那时她将这个人彻底惹怒,不愿意再见她,与她有关的东西也都不要了。可气极了的人却依旧细心地想到了这一点,甚至做下那样与性子不符的事。
他一定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记得她自己无法抉择是否要将自己娘亲治好,心里头的迷茫。他也知道,这唯一一个亲人对她有多么的重要。
后来他到静云庵来看她,抱着她和他说对不起的时候,她再也受不了了。他并没有对不起她啊……阿好心想,这个人明明会有那样暴戾的时候,偏一次次待她温柔至极。
第一次见到章煜时,不知他的身份,那时似乎只是觉得这个人好看得过分。可没有多久,家里出了变故她也忘记了这个。后来再次见面,便知道了他竟是那堂上之君。
当时并不清楚那个清早章煜为什么会出现在静云庵,阿好却始终记得,他从墙头上跳下来,动作潇洒利落,站得稳稳当当的。他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时,那双明亮的眸子,比清晨的露珠还要喜人。
可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她隐隐意识到,不该有的念想应该提早拔除,也不动声色的同他保持着距离、从不引起他的注意。那时候,不过是想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不要陷入虚妄的感情当中。
阿好记得章煜陪她放风鸢时曾经说过的话,飞走了便不要了,掉下来还可以让它再飞一次。他心思敏锐,或一直都有察觉到她心底藏着的想法。
于是数次暗中提醒。她如果遇到了事,他不会不管不顾,可她如果自己想跑,他便不会再要。曾说过那样话的人,最后还是没有放她走。她先前也以为自己不过是有点喜欢这个人而已,原来不是。
直到现在,阿好仍不是很明白,章煜最初之时为什么突然待她不一样了。或许是有利用的成分,却又绝不仅仅只是那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过去的那些也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人还是要往前看。
但他现在便很好……
阿好偏过脸,看向章煜的时候,他正好低了头。一瞬对上了他的眸子,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却满盛着坚定与温柔,阿好眼底也溢出笑意。
“爹爹还在的时候,知道娘亲在家中无趣,时常变着花样找了不同的玩意逗娘亲开心。每日从府衙回来,都会给娘亲带爱吃的糕点。休沐的时候,会带着娘亲到城郊游玩赏景。”
“家里虽当不上多么的富贵,但是爹爹能给的,都愿意给娘亲。那时我算不得多明白事理,却觉得这般很好……我能给的或许不多,可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给你,时时都疼惜。陛下,我能做的,或许也不多,但……”
章煜只笑着打断阿好的话,紧握的双手却变换了姿势,十指紧扣更为亲密。周围有同样来上坟的陌生人递过来视线,阿好并不介意,章煜也不,甚至揽住了她的肩,带着她靠自己更近。
末了,他才说,“不会,你可以做的有很多,回去朕再教你。”
阿好本没有往歪处去想,可章煜的表情实在是不正经,她禁不住脸上一热,偷偷横了身边的人一眼,越惹起他脸上的笑意。
……
因是中元节,阿好与章煜在临安城中用过晚饭,又一起去热闹的街市买了河灯,复随着人流慢慢走到了河边。点亮了的河灯一一被轻轻放到了河面上,略推一把便顺着水流一路往下。
在中元节的这天,放河灯是为表示对亲友的悼念。因而这会儿的河边颇有些热闹,男男女女皆不在少数,也有些闹哄哄的。阿好安静的看着河灯飘远,心中默念祝愿父亲与母亲来世有缘、顺遂安稳。
天上一轮圆玉盘素光皎皎,熠熠生辉,地上一盏盏河灯将墨色河面照得通亮,泛起粼粼波光。周围不知怎么的,一时有些推搡,章煜将阿好圈在怀中,隔开人群,避免她被磕碰。
有章煜在身边,阿好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是被温柔所包围,心底的暖意也久久消散不去。日复一日的陪伴之下,她开始生出陪着他在哪儿都无关紧要的想法。因为她能做的,也一样不多,总不能只是叫他一个人牺牲。
人群之中的章煜实在是打眼,本就生得极为俊美,在静云庵住过些时日,身上又散发着光风霁月的气质。穿过长街的时候,不断有小姑娘往他所在的方向频频看过来。
许是因为七夕节刚刚过去不久,有胆儿大的姑娘还试图往他身上丢手帕或荷包,与他示好。阿好偏头见他绷着一张脸,忍不住偷笑。
章煜瞧见了,便这么凑到她的耳边,威胁着说,“你还笑得出来,是逼朕在这大街上做点什么叫他们知道朕是有主的吗?”落到其他人眼里,俨然已是亲密无间的姿态。
“您这么说的话,娘娘们可就不服气了……”阿好憋着笑意没看章煜,低声说了一句。虽然是玩笑话,但知道章煜会佯作生气。她忙先走到一旁的小摊拿了根簪子装模作样瞧起来,还特地扭头去看他,问,“这个好看么?”
章煜确实被她的调皮气到了,知道阿好是故意说这样的话,却又似乎是用这样的法子告诉他……她没有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