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话语突然漫进屋室,一道身影突然踏着烛光进入。冷淡的神情面无表情,却显透着万分的不快之色。
老夫人和长公主同时一怔,讶然地回过头,一时尴尬地不曾说出话来。
看他的神色,显然,他已明确听到了她们的话了。
“歌儿……”微怔了一怔,长公主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口,上前一步似要抚住他的臂膀。
沈长歌却悄然撤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望着两人的目光异常的冷漠。
“祖母,母亲,”他道:“临霜当初根本不是自愿走的,而是被你们逼迫走的,对吗?”
“是又如何!”老夫人突然有些怒了,手中的手掌沉重坠地,呵斥道:“你为了一个丫头,连你的未来,你的前途全部都不要了!我们难道,要一直看你这般错下去吗?!”
“可祖母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沈长歌淡淡道:“祖母和母亲觉得,只要没了临霜,我的前途就会一直顺遂下去吗?祖母和母亲有没有想过,或许就因有了临霜,我才有心追逐那些功名利禄,可若是要我选择,长歌宁愿择选临霜,也并不愿要那些虚无的虚名。”
“你……”老夫人一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猛然一晃,“你这是什么话!”
“歌儿!”长公主忽然驳斥一声,朝他摇摇头。
“祖母,母亲。”沈长歌淡漠的话语异常坚决,“你们若真正了解我,就应该能知道,当初你们这样做的时候,我会怎样做。临霜一人,实破不了定国公府的地位,定国公府的声名,也不该系在我妻子的身上。长歌既决定娶临霜为妻,便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保证,凭长歌一人之力,不靠着妻家助力便也能够匡大沈家,匡大公府,也希望祖母和母亲可以相信我。”
“可你就因陆临霜一人,闹到如今你冲撞君上,龙颜大怒的地步,你觉得,你值得吗?!”老夫人的心中悲哀而无奈,她不明白,为何换做旁人孰是孰非这般明显的选择,他却始终要这般坚持。
“长歌会尽力说服陛下,请陛下应允,而祖母与母亲这边……”微微低了眸,他一撩衣摆屈膝下跪,郑重叩了一首,“长歌只希望,祖母和母亲可以支持长歌,求祖母与母亲应允。”
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老夫人面目哀愁,心中似乎沉甸甸的,她却没有一语可以反驳。轻摆了摆手,她终是哀声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
沈长歌沉默跪着。
“如今你已大了,我……已管不了你了,你若心中已决定,那么……便自行掌握分寸吧,我……不管了,不管了……”
她的嘴唇微微发颤,容色白而伤神,一边说着,一边蹒跚着朝着门外走去。
“母亲……”长公主见状唤了一声,忙走上前搀扶住她,伴着她一起步出门去。
沈长歌瞬时心中大动,一拧身转向她们离去的方向,重重伏了一首,“谢祖母!谢母亲!”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手掌轻蜷,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沉重。
·
入了夜的皇城自是种别样的沉寂与巍峨。内殿的烛火跳跃地燃着,在精致而温馨的殿中落下一层如雾的暖色。
批完了最后一封奏折,梁帝撂了毫笔,双肘半扶桌案,轻揉了揉紧绷的额穴。令人疲倦的事务一桩接着一桩,令他总不由倍感疲倦,这个天下间最尊贵人,每到此刻,总也不过只是一个已年近五旬的普通人。
一双手忽地将他的手从旁移开,立在他的身后,替他揉按着两鬓霜白的额。轻却准确的力道永远揉捏得恰到好处,不过片刻便消了大半的疲倦。
梁帝眉目稍霁,手微微一探止住了她的动作,将她拉过身边坐下,他看着她轻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臣妾自当是要侍奉陛下睡了,才能睡得着的。”沈君瑶轻笑,略带忧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试探道:“陛下方才一直哀叹连连,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听她所言,他不禁又轻轻喟叹了一声,没有掩饰自己的心绪,低声道:“朕在想,长歌那孩子……”
沈君瑶了然,唇角轻翘又轻现了一丝笑,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长歌今日这件事,做的的确是十分欠妥,但想来也不过只是孩子心性,一时兴起罢了,终归陛下已经是下旨罚了他了,想来,长歌总会明白的,还望陛下,勿与长歌太过怄气了……”
“朕又何尝是与他这一个孩子怄气。”梁帝低声道:“只不过,长歌这性子,怕他那些话,也不只是随口说说的……朕就不明白了,那左右不过只是一个丫头,那丫头究竟有什么好的?怎就能让他这么鬼迷心窍,非要忤逆了朕不可!”
沈君瑶柔声道:“长歌毕竟还年纪还轻,有些血气方刚,总是正常的。等他冷静些日子,估摸着也能慢慢想明白了。况且,他这年纪也的确该到了适婚的年龄,可臣妾却听母亲说,他在公府,却是连个通房还没有。身边长久跟着这样一个容貌出众的,自然会犯些糊涂。陛下年前不是还看中了潋阳郡主?依臣妾见,不如就挑个何时的时机,将这婚事定了,再给个恩允他把那丫头收作偏房,臣妾想,这一来二去,长歌总会明白过来的。”
眼下这却似是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梁帝思忖了片刻,终于应肯地点点头,应道:“也好。”
殿外忽然传来两声叩门的轻响,是随侍的内监过来通禀,三殿下沉澜殿的方奉仪有事求见,沈君瑶怔了怔,主动走出门,就见锦心孤身一人,正跪在门口,请命觐见。
一旁守候的内监勉强苦着脸,“贵妃娘娘恕罪,奴才已明确告知了方奉仪,陛下与娘娘已经歇息,可方奉仪执意觐见,奴才实在无法……”
摆了摆手,沈君瑶止住了他的话。走上前,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了一圈,问道:“方奉仪,你怎么来了?”
“贵妃娘娘。”锦心轻叩一首,道:“婢妾深夜前来,乃有要事求见陛下,若不慎叨扰了陛下与娘娘休憩,还望娘娘恕罪,但,婢妾真的事急从权,还望娘娘引觐。”
“可是陛下已经要熄灯歇息,你若有何要事,不妨明日再来。”
锦心却执拗地摇头,笔直的背脊笃定而坚韧,恳求,“娘娘,婢妾求您,婢妾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陛下。婢妾觐见之事,是有关世子的侍读陆临霜一事,还望娘娘通达!”
听闻陆临霜的名字,沈君瑶的容色微微一凝,看了看她,犹豫了少晌,终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低低道:“那,你随我来吧。”
……
步进内殿,锦心一直低敛着眸,不曾抬起头。
努力抑制着心中的紧张,她死死地揪住手,目光一直乖觉地落在脚步前一寸的地方。走到殿堂中央跪下,她依照规矩朝上见过礼。
走到梁帝的身边,沈君瑶轻俯在他的耳边,与他低言叙说了什么。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梁帝眉目微动,默默撇下目光。
静静盯了她好一会儿,梁帝沉声开口道:“你说,你有事要告禀于朕?”
“是。”锦心乖乖答。
“是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锦心忽然俯首于地,高声道:“回禀陛下,婢妾此次来,是要来告发定国公府世子的前任侍读陆临霜的真实身份!经婢妾知,那陆临霜,其非普通的农户之女,她的父亲,其实正是当年通敌卖国的太学院判,岳远之!”
……
第126章 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