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道士微微点头,“终南山里,还有几个苟活的老人,没想到也不安分,竟然跑到福建去管闲事。”
黄裳没有回答,他也知道,给自己赐名的道士,本就不会如此的轻易遇到。
“你打算一直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老道士问道。
“不敢。”黄裳连忙爬向石栏,翻到塔基,可是跟刚才一样,老道士已经先他站到了台基上,仍旧是无迹可寻。
老道士胡须头发并非全部花白,但是脸皮却如同刀刻一样深皱。长了一个朝天鼻,眼窝深陷。
黄裳犹豫一会,拱手问:“敢问仙人的道号?”
老道士笑起来:“你说话文绉绉的,这些话是从那里学来?”
“小时候读了很多书,黄老之术也有通读。”黄裳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的道号……”老道士想了很久,然后长叹一口气,“我已经忘记了,让我想想,我的俗家姓名……。”
老道士想了很久,然后摇头,“也忘记了。”
黄裳知道,这个老道士应该是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名字。既然如此,一定也不愿意跟自己多做交谈。于是深鞠一躬,“黄裳无意中冒犯了仙人的福地,不便打扰仙人修炼,就此告辞了。”
“这么多年来,”老道士奇怪的说,“来到这里的俗人,看见我都纷纷磕头,求教升仙飞升的道法,并不放弃。你看那边。”
黄裳顺着老道士的手指看去,一具枯骨靠着石栏,盘膝而坐。
“那人修仙的心愿强烈,”老道士说,“在这里坐了四十年,最终还是化作枯骨,无法飞升。”
黄裳说:“一念飞升,一念枯骨,他堪不破,别说四十年,四百年也是枉然。”
老道士眼睛闪烁一下。
黄裳不再纠缠,“仙人保重,我这就下山,去寻找我的赐名前辈去了。告辞。”
黄裳转身,朝着三清殿走去,然后就准备绕过三清殿,走向来路。
当他走进三清殿的时候,那个鼯鼠突然窜到黄裳的面前,黄裳摊了摊手,示意手中没有榛子,鼯鼠跑到黄裳身前,顺着黄裳的脚背,三两下爬到了黄裳的肩膀上。
黄裳不明白鼯鼠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亲热,可是突然耳朵一阵疼痛,原来是鼯鼠用牙齿咬住了黄裳的耳廓,向着黄裳的后方拉扯。
黄裳转过身,看见宽广的台基上,那个老道士仍然孤零零的站着,鼯鼠继续拉扯黄裳的耳朵,现在黄裳十分明白,鼯鼠是在让自己回去。
“我得去下山找我的义兄和赐名的高人,”黄裳把这个通人性的鼯鼠用手碰倒面前,“实在是不便久留。”
鼯鼠趴下来,又用嘴咬着黄裳的衣袖,朝着老道士的方向拉扯。
黄裳看着老道士孑然一身,在山顶的风中站立,心中突然升起了无尽的萧索。于是对鼯鼠说:“你想让我多陪陪仙人吗?”
鼯鼠一下子从黄裳的手掌中跳跃下去,站在黄裳的面前,仍旧是缩着双爪,一动不动,似乎听懂了黄裳的语言,甚至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的可怜神色。
黄裳完全无法忍受这个畜生的灵巧。于是摇摇头,对着鼯鼠说:“好吧。”
鼯鼠立即转身,在黄裳前面飞奔。
黄裳再次走回到台基的边缘,看见老道士正站在刚才的那具尸骸枯骨旁边,呆呆的站着沉思,也不像是在入定。
“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没等黄裳说话,老道士先发问。
“我年纪尚幼,”黄裳说,“要寻找的人,早几日晚几日,有什么区别。”
“这个小畜生喜欢与你玩耍,”老道士说,“畜生比人,更能察觉人心的善恶。”
黄裳说:“天下飞鸟走兽,无一不有灵性,我从小被一条小蛇陪伴,那条小蛇,陪我到十七岁。”
老道士睁开眼睛,哦了一声。
黄裳于是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他的记忆来源于十七岁之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十七岁之前是如何生活过来,只是记得一直有一条小蛇陪伴他,直到自己突然开窍,但是身边的那条小蛇却再也见不到踪迹。
老道士听了黄裳的诉说,脸上的皱纹舒缓了一点。
黄裳于是又把自己父亲在当年救了一条渡劫的大蛇的事情说了。然后告诉老道士,那个小蛇,就是大蛇安排来报恩的。只是父亲和家人都说那条小蛇化作了小女孩,可是自己的记忆里,看见的就是一条小蛇,与父亲所说不符。
老道士看着黄裳,“十七岁开窍,应了你父亲违背天道的报应。”
“是的,”黄裳说,“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父亲也说,当时也是恻隐之心,忍不住出手相救。”
老道士听后,不断点头,“你把手伸出来。”
黄裳无法违背,伸出左掌,老道士的手掌伸出来,枯瘦的手指捏住了黄裳的腕骨。然后不断的点头,身体不动,手臂伸长,又抓住了黄裳的臂骨,然后胳膊又伸长了半尺,按住了黄裳的锁骨。
当摸到锁骨的之时,老道士猛然把手臂缩回。沉吟了很久,才对黄裳说:“你的手臂,应该是位极人臣的宰相命格,可是你的锁骨……”
黄裳等着老道士继续说下去。
“你的锁骨却是杀意鼎盛,万劫不复……”老道士顿了一下,“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黄裳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让老道士看个究竟。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老道士问。
黄裳摇头。
老道士拿出一个铜镜,慢慢的用衣袖擦拭,然后递给黄裳,“你眼中双瞳,从来没有人跟你提起?”
“从来没有。”黄裳接过铜镜,然后放在面前,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全身颤抖,手里的铜镜也不断的摇晃,几乎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黄裳在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眶里有两个眸仁,不仅如此,自己的相貌竟然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模样。黄裳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颧骨,手指是一片光滑,可是镜子里手指所触摸的颧骨却是一片半寸长的棱骨,棱骨几乎就是尖刺,而黄裳发现自己在铜镜里的嘴唇,根本就无法盖住牙齿,上下四个獠牙伸了出来,上面似乎还有鲜血。再看时,自己的头发卷曲又金黄,额头突兀,完全是一个夜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