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门中(1 / 2)

既然定了要一道回京,江容远便差人去替林桓宇收拾行李。林桓宇要收拾的东西不多,除了大摞大摞的书之外,也没有太多可收拾的物事。家当不多,要做的告别却不少。林桓宇将一些带不走的书都赠与了平日教导过的邻家孩子们。孩子们知道林先生要离开之后,都面露不舍地一窝蜂地拥着他,眼泪巴巴地拖着他的衣角。一个四岁模样的小地坤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搂住他的脚不肯松手。

“甜甜,别哭呀。”林桓宇将小地坤抱起,京城与苏昌千里之遥,他对这些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心中也充满不舍,温柔地抚着她的发安慰道,“先生只是搬去京城了,不代表再也不能和甜甜见面了呀。”

“那甜甜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林先生呢?”甜甜搂着林桓宇的脖子,抽噎着问。

林桓宇沉思了一下,答道:“等甜甜把林先生留给你的书都读透了、教你的剑术都练会了,那时候甜甜就有本事了,就可以离开去苏昌找先生了。”

“那、那还要好久哦……”书那么难读、剑那么难练,甜甜撇着嘴又想哭了。

林桓宇捏捏她的鼻头:“所以呀,甜甜才更要勤奋努力呀。”看着小孩子委委屈屈的脸庞,他又道,“说不定哪天先生也会回来看你的。”未来难料,此行且去,不知是福多还是祸多,或许终于有一日他还会回到这间小院子来,或许他真能够一展抱负、实现师父多年的夙愿、自己毕生的理想。

“那先生可要早点回来呀。”甜甜仍旧恋恋不舍地抱着林桓宇撒着娇,她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天乾人小鬼大地插话道:“哎呀,甜甜,你懂什么,先生这是嫁人了!”

“嫁人了?”甜甜瞪大眼睛,她年纪还小,这个词对她来说还太过朦胧,她偏过头好奇地问,“先生嫁给谁呀?能不能嫁给甜甜呀!”

不能林桓宇应答,那小小子又多嘴道:“你是不是笨啊,先生是地坤,只能嫁给天乾的。”末了他也忍不住问,“先生你嫁给哪个天乾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是个很好的人,很温柔,很能理解我。我们……”念起江容远,林桓宇心中竟生出一丝欢喜。虽然结合是一场意外,但他们志同道合,如若非要嫁人,可能难有比江容远更好的对象了。

可能是因为才被标记,一个偶然的话题竟引出林桓宇对江容远的几分眷恋以及对未来的期许,冲淡了不少辞别的伤感。林桓宇头一回有了归心似箭的体验,这根箭去往的不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人的小院子,而是他和他的天乾即将拥有的共同的家。

林桓宇匆匆回到江容远的住处,进门正看见江容远正站在窗前读着一封信,他的神情微妙,一种甜中带涩、又哭又笑的神态。他没有想探听信的内容,倒是江容远看见他回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把信藏起来。慌乱之中,一片红叶从折迭的信纸中飘落至林桓宇的脚下。

江容远尴尬地看着林桓宇弯腰将那片叶子拾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想要辩解,又无话可说。

这种红叶是北方特有的红荫树的叶片,红荫树的叶子春夏是绿色的,当秋天来临的时候便会转红,到初冬的时候更是如血般红透山野,从古至今不乏名家为它提诗写赋,更为它赋予了相思的含义。相传在战火纷争的年代,当层林尽染、漫山红遍的时候,留守在家中的妻子便能等到征战归来的丈夫,后来的人们便用这红荫树的叶子寄托相思。

轻飘飘的一片叶子拈在手中有如千斤重,把林桓宇方方筑起的好心情砸了个稀烂。林桓宇垂着眼,扬着故作的笑,将叶片递给江容远:“殿下,若是在京中有心悦之人,大可不必为了我为难。”这话说出口,心里又是空落落的疼,林桓宇把这种难受归结为地坤对刚刚标记过自己的天乾生理性上依赖,不过是生理表现罢了……他立过的誓言不就是继承师父的遗志,不向生理表现屈服吗?

“桓宇……”江容远一把握住林桓宇的手,被握住时林桓宇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林桓宇的手不像宣仪的那样小巧细腻,带着被生活磨砺过的粗糙,但它同样也是温暖的,是一个人的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手……江容远闭起眼,再睁开时已作出了决定,他将那封信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将信里面满腔的情意和自己的一颗心都一起撕成了碎片。宣仪的信还是那般孩子气,小小的信封里塞满了他想要和江容远分享的小物件,红叶、落花、绣得歪歪扭扭的绢帕……宣仪总是遮掩不过自己的感情,他总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最好的感情全盘托付,毫不保留,他只想将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与他的容远哥哥分享。

只是……造化弄人……

“回京城之后,我会和小仪讲清楚,让他另觅良婿。”江容远痛苦道。林桓宇听得心弦一颤:“殿下这是何必呢?你我相交本就不为情爱。”

“本该是如此的。”江容远惨笑,“故而所有的阴差阳错都由我一人承担……好在我和小仪并未标记,他又年纪尚小,这样也算不误他。”

林桓宇默默看着纸张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得一地都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件事我会办妥的,你不要担心。”江容远收敛起情绪,重新执起林桓宇的手,“明日就要回京了,不如你带我在苏昌再走走吧。”

两双天差地别的手交迭在一起,在寒凉的秋日里传递着些许的温暖。他们都在学习,学习如何以一对寻常夫夫的身份相处,如何平淡温暖地携手相伴度过余生。

忘掉那些尴尬的事情,两人的相处还是自得的。林桓宇不像宣仪,他不需要时时刻刻被人哄着关照着,和他并肩走在街上,时而看看小摊上的东西,时而聊聊民生话题,没有负担,放松自然,其实也是惬意和愉悦的。

两人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差点和从巷子里出来的一位大夫撞上。江容远刚想道歉,就发现这位大夫正是之前请来替林桓宇看诊的赵大夫。

“赵大夫?”江容远诧异,面孔和那日一模一样,但他总觉得这赵大夫有哪里不同。

赵大夫也认出两人,躬身一揖:“原来是江公子和夫人。”说罢,他又抬头看向林桓宇,细细地看了一番他的面色,“看样子江夫人恢复得甚好。”

赵大夫在坊间有几分名气的,林桓宇是认得他的,此时被他当面叫做江夫人面上一红,生出几分不自在来:“赵大夫,是来出诊的?”

“对。”赵恒点点头,“里头一户人家的小地坤病了,我来替他看看。”

“地坤?”江容远这才猛然察觉,那日这个赵大夫明明是个常人,今日一见却成了天乾,“赵大夫,你是天乾?”这个发现让他倍感疑惑。

赵大夫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那日你家小厮来找我师父出诊,我师父恰巧不在,我性别又有所不便。但怕延误病情,所以使了一点小手段,让我暂且闻起来像个常人。”

“还有这般手段?”江容远和每一个第一次听说此事的一样,露出震惊的神情。赵大夫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遍:“因着药方残缺,用一次会有不小的副作用。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