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1 / 2)

顿了顿,继续道:“说臣御下不严,臣也认。公主府上下几百口子人,却只得臣母子三人,因母后疼爱女儿和孙子孙女,臣母子三人一月里还大半时间,都在宫里,如何能确保府里所有下人都没有仗势违法之事?臣便不回去细问细审,也知道定然少不了,可这种事,何止臣府上,京城哪个高门大户府上能杜绝的?大不了臣回去后,把所有人都遣散了,让内务府再给臣另挑好的使便是了。”

隆庆帝让胞姐这么一说,心下不由有些软了。

哪朝哪代的公主不是生来便是享受的?奢靡怎么了?他们皇家奢靡得起;所谓‘浪荡’更是可笑了,难道还指着他胞姐给姓萧的那个无情无义之辈守一辈子不成?

他胞姐只是私下养了几个面首而已,又没有改嫁,一点不过分好吗?

‘御下不严’更是哪家都免不得了的,怎么别家都没事儿,偏轮到他胞姐,就不行了,非得分出个子丑寅卯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谁不知道!

隆庆帝不自觉便放缓了声调:“那‘卖官鬻爵’皇姐怎么说?纵容乳母之子打死伤退残疾军士又怎么说?”

福宁长公主自然仍要辩的:“‘后宫不得干政’乃大周祖训,臣虽不是后宫,却也牢记太祖教诲,怎敢行此禄蠹之事?纵容乳母之子如何如何就更是没有的事了,还请皇上明察。”

话说得光风霁月,掷地有声,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虚,‘卖官鬻爵’之事她自然是做过的,不过随手写个条陈,或是打个招呼,便能得到大笔银子,还能为自己多安插一些人手在朝堂上,指不定将来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的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韩征既安了心对付她,势必早有证据,容不得她空口白牙的抵赖;同样的,她乳母之子打死伤退残疾军士之事,只怕也是真的,便不真,韩征也一定要给她做成真的,——总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韩征今日敢摆她一道,他日就等着被她碎尸万段吧!

隆庆帝见福宁长公主不认,惯例被弹之人认不认罪,都要着有司衙门调查的,遂指了掌刑部的段阁老与宗人府齐查此事,然后让大家都跪了安。

众人连同福宁长公主,遂一道退出了乾元殿的南书房。

福宁长公主这才叫住了韩征,冷笑道:“韩征,好得很,你真是好得很,本宫记住了!”

韩征笑得风轻云淡,“长公主谬赞了,臣当不起。恭送长公主。”

福宁长公主狠狠剜了他一眼,才怒气冲冲的去了。

余下韩征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勾起一边唇角,掸了掸衣袖,回了司礼监去。

刑部与宗人府动作很快,不两日便已查到了福宁长公主“卖官鬻爵”的证据——替她跑腿儿的心腹、吏部替她办事的侍郎等几个人证,还有她亲笔所写的本以为早已毁了,如今却又重见天日了的条陈,人证物证俱全,可谓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随即又查到了她乳母之子,也就是翟嬷嬷之子打死伤退残疾军士之事亦属实。

那死者乃是一个老兵,在战场上残了一只手,只能伤退返乡,好在有抚恤金,便用抚恤金买了十几亩地,一家人日子也算过得。

死者有一个女儿,生得十分秀美,早定了亲,只等年底完婚了。

不料却被翟嬷嬷的儿子经过看上了,硬要抬回去做妾,那死者将女儿许的是自己一个旧时同袍之子,自不会背信弃义,何况他女儿还死活不愿意,便一口回绝了翟嬷嬷之子,让他不要再痴心妄想。

翟嬷嬷之子虽生来便是奴才,却因翟嬷嬷在福宁长公主跟前儿有体面,过的日子寻常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且及不上,早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

见死者竟敢回绝自己,先还能耐下心砸银子财物,后见自己都加到快一千两的财物了,对方竟然还不肯同意,甚至还拿了大扫帚打自己赶自己,哪里还忍得下那个气?

指挥一众狗腿子一拥而上,便把那位爱女心切的父亲打了个稀烂,当场便断了气。

眼见都出人命了,翟嬷嬷之子仍然丝毫不慌,对那姑娘撂下一句:“爷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办丧事,一个月后,你再不肯吃爷的敬酒,爷就只能让你吃罚酒了。”

扬长而去了,却没有先回城,而是去那姑娘家所属的宛平县县令处打了个招呼,塞出去一堆银票,便自谓事情已经了了。

只可惜,他主子不幸惹了韩征,他也就只能跟着不幸,只能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这下隆庆帝心不软,也不觉得福宁长公主不过分了。

竟然拿朝廷的官职来自己赚钱,趁机安插自己的人在要紧的职位上,她的食邑年赏还不够厚,当年她下降时的十里红妆还不够厚呢?更别说这么多年来他和母后对她的大贴小补,对她一双儿女的赏赐不断了!

她又想干什么?难道竟还想学太平公主,甚至是武曌不成!

光这一条,就够隆庆帝震怒了。

何况还夹杂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过一个乳母之子,就敢那般无法无天,草菅人命,还敢在出了人命后,没事儿一般,去找当地的县令把事情给平了,他以为他是谁?

仗的不过就是他娘是长公主的乳母,仗的不过就是福宁长公主之势罢了!

连一个奴才秧子尚且敢如此,有其仆必有其主,福宁长公主往常有多无法无天,草菅人命,可想而知,同样的事定然更是数不胜数,只不过被遮掩住了而已。

更兼有朝臣觐言,“如今正是对南梁用兵的关键时期,兵马粮草良将固然重要,然最重要的,还是每一个最普通的兵士们,若没有他们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就算将军们再有勇有谋,擅于用兵,也是打不了胜仗,护不住大周的疆土百姓的!一旦此事传开,岂非寒了万千将士们的心?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年纪轻轻便丢了命的数不胜数,侥幸能熬到一官半职的,却少之又少,更多还是如此番死者那般,因为伤残,不得不拿着一点抚恤金返乡艰难过活的。”

“可他们是朝廷的有功之臣这一点却是无论谁都磨灭不了的事实,如今有功之臣却让一个乳母之子仗势打死了,就因为想要强抢人家的女儿,甚至人都打死了,还要强抢人家的女儿,如此禽兽不如,到底至国法于何地?不就是因为自谓有长公主护着,连国法都奈何不得他吗?臣恳请皇上一定要从重发落草菅人命之徒,以正公理国法!也请皇上严惩长公主,以儆效尤!”

觐言的朝臣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立时其他朝臣便纷纷附和起来:“臣等附议,恳请皇上一定要从重发落草菅人命之徒,以正公理国法!也请皇上严惩长公主,以儆效尤!”

当然,福宁长公主昔年曾力助隆庆帝上位,早几年也极得隆庆帝敬重信任,在朝堂上自然也是有人的。

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眼见她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那些明里暗里的拥趸们都要思量再思量了,何况大家都不是傻子,也不是今日才感知到她要跌跟头的,早就隐隐有所感觉,暗中在谋后路了。

如今自然不会站出来替她分辨,何况他们纵站出来,对上“群情激愤”的其他众臣工,也是寡不敌众,自然没有站出来的必要了。

于是福宁长公主直接被降为郡主,罚俸三年,禁足一年,至于仗势行凶的翟嬷嬷之子,叛了斩立决,经由福宁长公主——如今该叫福宁郡主了,经福宁郡主“推荐”授官升迁之人,也都全部停职查办,依律问罪。

圣旨传到仁寿殿,进宫请罪之后,便直接到了仁寿殿哭诉,之后更是直接在仁寿殿住下不走了,心里也因太后安慰与撑腰,而又多生出了几分希望与底气来的福宁郡主立时疯了。

竟然把她从长公主直接贬为了郡主,与她女儿一样的品秩了,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在京城的上流圈子里出现,她都不用出门见人了,皇上真是好狠的心,他就不能只减她的食邑吗?

哪怕减她一半的食邑她都认了啊,罚俸禁足什么的,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也认了。

却偏要这样打她的脸,这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吗,这比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拼了命的为他冲锋陷阵,为他殚精竭虑的谋划!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如今人人都知道皇上已不再信任敬重她这个胞姐了,继在乾元殿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后,她在朝堂上多年的苦心经营,自此也将土崩瓦解,那她还拿什么来为她的儿子谋划,还凭什么当太后?

她根本就已毫无筹码,毫无胜算了啊!

福宁郡主因把就近一个人高的大花瓶往地上一推,待其摔得四分五裂后,捡其其中一块碎片,便要冲出仁寿殿,杀了施清如去。

那个贱人,竟然害她这么多年的苦心都毁于一旦了,还弄得他们母子只差反目成仇,她还留着她干什么,她立时割断了她的喉咙去,反正她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难道韩征还能让她为一个贱人偿命不成?

她无论如何都是皇室血脉,母后也还在,哪怕韩征再权势滔天,再能蒙蔽皇帝,也断不能真让她为一个贱人偿命,那她还有什么可委屈自己的了,实在不行了,她不是还可以跟韩征同归于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