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2 / 2)

定国公大惊失色,苍老的脸上满是惶然:“陛下要拿的是……是樊桃芝?”

王放冷冷勾唇:“若说国公对府上那位老夫人极重兄妹之情,这九年前弄到手的灵药也早该化在汤药里了罢?国公舍不得给自家妹子试试药效,便拿出来孝敬长公主,朕的皇妹难不成不比国公家眷矜贵?”

卞巨摸着刀鞘笑道:“国公爷宽心,臣也知道您舍不得,这樊桃芝乃是百年难遇的神药,留在府中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轻易不给人用。 可神药若不能救人就与枯草无异,如今昭懿长公主亟需此物,国公何不趁机以表忠心呢?”

定国公汗如雨下,眼角的皱纹剧烈地颤抖着,哆哆嗦嗦地说道:“……臣……臣自是遵陛下圣命的……可陛下也……”

多年前的记忆潮水似的涌到眼前,他恨不能立刻撇清与那件事的关系。常氏也是附议处置镇国将军陆鸣及卫尚书的势力之一,事后方继秘密给他送了一朵据说有奇效的木芝为答谢。中秋过后方氏在朝堂上无立锥之地,他素来胆小怕事随波逐流,生怕这事被重提,坏了常氏的名声。果然今上削了端阳候的爵位之后,又要来处置他们这些加了一把火的臣工了吗?

他手下一松,拐杖掉在了石砖上。

王放微微蹙起长眉,眯起眼注视他几瞬,而后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卞巨察觉出了不对,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只得拍着刀柄对快要晕过去的定国公道:

“某送国公爷去东厅,贵府的菜肴应该已开始上了呢。国公年纪大了,别太紧张,对身体不好。”

*

罗敷写了方子,又在补血养心的桂圆莲子茶里改了分量,加了几味贵重的草芝。留下一瓶玉札百部丹后她在房里旋了一圈,建议把常老夫人喜欢的花卉熏香改成上等的拙贝罗香,安神醒脑。

侍女招待大夫轻车路熟,罗敷被迎雪送出了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偏僻,小径上也没个家丁,纵然很想让侍女送她半程,想到榻上睡不稳的病人,罗敷独自笼着袖子穿过花园,依着灯光走上游廊。

游廊的东边传来吆喝声,她走着走着就感到饥寒交迫,鼻子还似乎嗅到了热乎乎的饭菜香气。

“秦夫人。”

罗敷循声回头,一名黑衣皂靴的河鼓卫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廊柱下,亮出牙牌,弯腰施礼道:

“陛下令某带秦夫人去药库辨认药材。”

罗敷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双腿跟他在他身后,下了回廊,沿着云墙走了百十来步,来到一处同样没有明火的房子外,附近并无家丁侍卫。

圆脸的河鼓卫交给她一个小灯笼:“某在外面看守,陛下已经在里面了,秦夫人记得找西北角第十个药柜。”

普天之下的药库万变不离其宗,建在高处,干燥防水,洁净防虫,里面放置的全是药柜,离门近的地方可能会有张小桌,桌上有不常燃的蜡烛。她以往进药库都是白天,头次在玉霄山以外的地方摸一回黑找药……抑或是找人。

他真是很闲啊。

定国公府的药库竟比宫中不逞多让,从外面看不出空间这么大,密密麻麻排满了七星斗柜,隐约按八卦的图案围出一个圆来,越朝里走身上越冷,灯笼昏暗的光线也让她生出不适感。

柜子上映出行走中巨大的影子,罗敷突然贴住一方高大的药柜,试着喊了一声:

“陛下?”

窗外的夜枭在树枝上啼鸣,呼啦啦飞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她把灯笼提在胸前,让亮光显得充沛些。

她又唤了第二下:“王放——”

罗敷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怕黑,拎着个灯笼就缩在角落了,要是她师父晓得指不定逼她在药庐里连待几个晚上,白天睡觉晚上抓药练胆子。她停了一会儿,没有人答应,就把斗篷的帽子戴上,裹紧衣领捏着花扣疾步往里冲。

他要是在里面,搭理她一下又怎么了?

她感到带着药味的空气从帽子边流过,背上不由渗出汗来,刚刚放松点,肩上就被霍然一拍,三魂七魄立时飞了大半。

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眉如青羽,眼带星辰,跳跃的火光里他唇角的笑意都是微醺的,像玉樽里摇晃的酒液,清澈又惑人。

罗敷扶着药柜,手腕一软,差点拿不稳灯笼。

“走过了都不知道,没有数么?这是第十个。”

她在压得很低的帽子下瞪他,褐色的眸子在巴掌大的脸上亮如晶石,显得委屈又可怜。

“你这样有意思?别跟我说没听见我在那边叫你!”

王放抬手拉掉她毛绒绒的帽子,露出弄乱了的头发,拔掉簪子,解去丝带,一头青丝乍然滑落,触手宛若冰水浸过的丝绸。

罗敷气愤地拈起一绺头发,半晌平静不下来:“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你会拿这个梳头。”

他忍不住笑了下,指缝里漏过流水般的发丝,低声道:“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过来找我,你刚走到这,我正好记起来女孩子多数会怕这种环境,就拉住你了。”

罗敷觉得自己无法和他沟通,遂阴沉着脸道:“辨认什么药材,快点说,说完了出去。”

王放拎着她的头发比划着挽了个髻,她愣了愣,不知为何乖乖地任他摆弄,也不说话了。他握了满手柔腻,手指灵巧地一转,雪兰簪子尖尖的一头就要插.进浓密的发髻里去。

她身上的苏合香与四周浓郁的药味融在一起,安恬又分明,掩紧的领口蹿出了一缕热气,与森然的寒冷格格不入,勾得人心痒。头发情理之中地重新垂落,簪子也握回掌心里,他全身都热了起来,猛地将她拉入怀里,凶狠地吻下去。

灯笼落地,歪了两下归于平静。罗敷被他吻得昏昏沉沉,后背一轻,斗篷松开掉在灯笼纸上,室内一黑,刹那间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束蓝灰的月光从狭窄的天窗里流进来,她稍稍睁眼,他离她这么近,都可以察觉到微小的尘粒漂浮在他的鬓角,沉在水中似的上下游动。而后她终于醒过神,艰难地推他,躲过他的唇偏头道:

“灯会灭……”

他全然不理,喘息着攥住她的手,将她推在药柜上,用力吮着唇瓣。炙热的呼吸从唇角转移到了脖子,她起了层细细的颤栗,黑暗中的触觉更加敏锐。他温热的手指轻轻地从锁骨滑下去,挑开一角雪白的中衣,她肩头一凉,背后骤然沁出薄汗。

“你,你怎么了……”她压着惊慌,声音却仿佛是快要烧尽的灯芯,细弱得陌生,“王放……”

他的眉心微不可见地敛了敛,哑声道:“没事。”沉默了几许,替她拉上衣服,整理好每一根褶皱,又道:“抱歉。”

罗敷蹲下身慌乱地摸索着地上的斗篷,碰到他固执的手,王放拉着她站起来,抱住她道:

“知道了一些事情,心情不好。又怕你走丢了,还是拴在身边才能安心。”

她心里泛上热潮,环住他的腰,仰头凝视他:“你说的我不想跟他们离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