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医官忠心可昭日月,只是朕方才让你们直说。”
“陛下明鉴!秦夫人在药库一定看见了什么,和我等下属不方便透露,但必然是要和陛下禀明的。”
他身旁的同僚这时也来助一臂之力,言辞比他更加激烈。院判一定经历了什么,那羽林卫的话不是白说的。
王放道:“一并说完,朕才好下定论。”
罗敷在心里默默捂住脸。他不是已经有定论了么,真是虚伪。
她依次仔仔细细地记那三个医官的面貌特征,记了两遍还是偏过头半途而废。太医院几十号人,大部分都对这个新院判不满,一般的新官上任都会碰到这个问题,她却优哉游哉地过了半个月,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眼光,不怪他们抗争的态度愈发强硬。
站在门旁的羽林卫接到今上的眼神,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绣囊,走上前两步呈于今上眼前。
“这是在药库的台阶上发现的,经医官们辨认,里面是可以使人暂时昏迷的药物。”
侍卫手上一空,几乎未看清拿取的动作,王放就已用两指捻起那根仅剩的短短麻线端详起来。线头的断面十分整齐,但还是可以看出是被一个臂力很强的人用巧劲扯断的。
罗敷松松地攥着衣角,在衣上揩去几滴滑下手指的水珠,无话可说。
最后一个沉默的医官有了前两人的鼓励,嗫嚅道:”这是秦夫人的药囊,羽林卫让我等辨认,下官就认出来了……对、对了,大人的药箱里还储着一点这种药!”
羽林卫面如磐石,冷冰冰地道:“大人跑的急,丢了药囊也是很正常的,就非要是刺客扯下的么?你在陛下面前多什么嘴!”
罗敷听着四个人的夹枪带棒的话,心想下一步,王放就要顺着他们的意思亲自问她了吧。她什么都不管了,待会就直接说医士把她骗去,结果到药库之后刺客已经找到了东西先一步走人,只好回来差人报案。
王放忽然起身,黑色的广袖在桌面上拂过,药箱随之打开。他并不垂眸去查看,反而在罗敷紧张至极的目光里缓缓合上了盖子。
罗敷的心蹦到嗓子眼,他没看里面,现在要怎么做?这四个人好歹只陈述了她与此事有关的事实,他嫌这个程度不够,要把事情完完整整还原给她听?
屋子里鸦雀无声。
罗敷见医官终于识趣地停止添柴火,才松了口气。她没有察觉羽林卫和河鼓卫皆单膝跪下,眼神轻轻地落在绣着兰叶的官服下摆,等回过神来已经迟了。
王放的皂靴映入眼帘,她不太敢抬头,却仍绷着一副公道自在人心的无畏神情直视他的脸。
他浓密幽黑的眼睫敛住了眸中光辉,罗敷坚持着仰头看了一刻,最后以平视他身前的锦带玉佩而告终。
有种人天生就不能多看。
王放微微倾身,撩开她沾水的斗篷,她身子一震,几乎要嵌进椅背里,出了一头冷汗。他拉起她腰间原本拴着药囊的绳子,将手中的东西重新打了个死结系上去,罗敷往后缩得脚都快离地了。
王放低声道:“秦夫人仿佛忘了自己是朕的救命恩人,朕若是动了你,也算是恩将仇报。”
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同一泓浸着月光的泉水,罗敷想起那日在槐树底下,他也是用这样清透的声音和她搭讪,过后整个寿宴都被他坏了兴致。
罗敷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又听他在耳畔咫尺道:
“阿姊这个身份,朕又怎么敢动?”
他的手掠过她领口白色的软毛,差点就触到了她的脖子。
罗敷无从得知他知晓了多少。他知道有人进宫来偷药,知道他们偷的是什么药,知道他们是匈奴的人……那么他说身份,她不能不联想到救命恩人之外的地方去。
王放离远了些,站直身子静静地望着她,背对地上的众人问道:
“守药库的内监死了多久?”
羽林卫恭敬答道:“应才半个时辰不到。”卞巨瞪了他一眼,他忙改口道:“内监与医官中的是同一种毒,但是效力不同。医官回值所叫院判大人过去,大人……大人见到他时,可是已经毒发身亡有些时候了?”
罗敷立时回道:“是的,我看见人的时候,他脸上的血都被大雨冲干净了。”
王放弯了弯嘴角,她下台阶倒是顺溜。
卞巨道:“那么离刺客闯入药库已有段时间了,刺客在秦夫人去时可能已经逃走,所以秦夫人没有看到其余的人。三位医师可还有不明白的?”
十九郎竟然把她放过去了!
那羽林卫见风使舵的本领格外高强,卞巨是御前统领,他一发话,就是代表今上。罗敷强压震惊,她揣摩别人心思的功力极浅,更别提王放的心思,只能被迫等待下文。
“季大人!”年纪最长的医士认准以后再难有机会,扬声道:“下官在隔壁时曾隐约听到院判房中有动静,方才无意中在地上的水渍里发现了一些青色粉末,不知是何物。”
王放淡淡道:“何物?”
医士噎了一下,趴在地上掏出帕子卷起一点,在鼻子前闻了闻,罗敷看清了那胶在一起的糊状物,瞬间不淡定了。
她以为刺客帮她做得很干净,却不想还是留了蛛丝马迹。
那医士笃定道:“这是十二叶青砂果的花粉,遇水则聚,颜色气味特殊,下官曾经见过它遇水后的形状,再不会认错。”
他刚才突然记起羽林卫说丢了的药材里有这种珍贵的草药,一打眼就得了济似的正瞟到了存于印象中的沾水花粉,不做多想,先捅出来再说!
罗敷慢条斯理地点头道:“确实是十二叶青砂花粉。”
王放眼眸蕴出些笑意,继续凝视着她道:“石柯,朕记得你跟着袁行三年了?他精于药理,栽培你短短三年,竟连这等药材都见过了。”
他明明是在对跪在身后的医官说话,可是那双星辰般的眼好似要穿透她的心脏。
“看来袁院判善待下属,养了不少心腹。”
地上的医士像是绝对没有考虑到今上居然认得自己一事,愣在当场。他正是袁行的私人,得他指点甚多,左院判本答应他今年考评过后就升为吏目,却倏然不声不响地离了职。换了个新院判之后他也想过办法送别敬,无一例外地被退了回来。他在家中并不是嫡系,过了今年在地方当差的堂兄就要上京重回太医院,好不容易混到今天,前程轰然倒塌,叫他怎能不恨!
“请陛下明察!”
王放仍面朝罗敷,似笑非笑道:“你是说,刺客连杀两人后带着药材跑进了院判的屋子,院判不仅知情不报,还藏凶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