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坐在药局夫人房间的屏风前,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子布局。这屋子当然比她的卧房小,然而整洁大方,简朴雅致。高脚桌上的笔架插戴茉莉小巧别致的浅绿骨朵,青色的花瓶口也缠绕着用绽开花盏编织的花环,还柔柔地垂下几条迎风起舞的雪玉流苏。
妙仪深吸了一口气,馥郁花香从嗓子眼瞬间漫至全身。白瓷杯里沉沉浮浮的半透明花朵映着琥珀色的茶水,风雅难言。
“夫人果真是心性和静,意趣超然。”
罗敷压下了告诉她这种香气很开胃的冲动。
罗敷道:“是《大雅》桑柔,还是《小雅》正月?”
妙仪认真说道:“家严嫌《正月》过于郁郁,就合 ‘菀彼桑柔’之意,因此为我取的字就是桑柔。”
“这样啊,好字。”罗敷转了转脑子,认为她父亲大人理解独特,分明两篇都不怎么样。
妙仪不愿多说,只道:“家父未蒙拔擢时做过监察御史,与容伯伯是同僚,所以关系不错。公子怕夫人刚到京城行事诸多不适,让我陪夫人说说话、领夫人转一转洛阳,我无法推辞。”
罗敷徐徐道:“正常人都无法拒绝方公子请求的,何况是兰台寺大人家的女公子。”她端起杯子,躲在后面偷偷弯嘴角。
妙仪果然沉默了,微微低头注视自己摩挲着杯沿的手。
罗敷好整以暇地喝水。
“我这人不大擅长说话,但挺喜欢听别人说,洛阳我已经转了大半,即使不认得路,也知道七八个名胜,这样一来……公子说女郎家对门住着位避世的老太医,我或许会上门拜访,女郎可否替我引见?”
妙仪淡淡道:“可以。”心中却想这秦夫人着实不好相与。
罗敷叹了口气道:“韩女郎,方公子说你心有些重,似乎有理,我见他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啊。”
妙仪先是一诧,蓦地一张俏脸红到了耳根。
罗敷扶额,感到现在的女孩子都很难对付,方将军也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周全。
她和气地说,“女郎中午有时间么?可有幸请女郎吃顿便饭?”
妙仪恳切道:“秦夫人,我只想着……他待你与他人有些不同,就打算弄清楚怎么回事,先前多有冒犯,望秦夫人不要和我这等狭隘之人计较。”
罗敷摆摆手道:“说起来我还要唤方公子一声世兄,家中长辈交好而已,今年初碰巧解了方公子之急,被拉来这里凑数的。还有,方公子性情已是顶好,女郎性子竟比他还好些,真是叫人唏嘘一番啊。”
妙仪听出她言外之意,简直坐立不安。
其实罗敷也就是想表达这个女郎容易推到罢了,看到她惭愧又羞涩的样子,忽然悟了为何男人都甚中意这种女郎。生的美但没有架子,几句话就能打发掉,这才是上上之选。
“韩女郎可否赏脸?”
妙仪连忙点头道:“那个……我做东请秦夫人吧。”她涉世未深,说话都十分直白,丝毫不懂曲折迂回。
罗敷难得碰见一个比她还缺乏经验的女孩子,估计方将军看上的就是她的单纯娇憨。
她笑道:“我今早已许诺药局里一位医师去后头巷子里用顿中饭,韩女郎不嫌弃,我自当付三人的份。”
妙仪正担忧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面前的人会不喜,哪里会拒绝,遂一口应下。她知晓城南的酒肆远比不上城北她家附近,只认做显露诚意的机会。
罗敷不料这位韩女郎如此好说话,确实与谯平天生一对,真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明绣换下冰茶,妙仪见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忍不住撑着腮问道:
“秦夫人这屋子清凉宜人,该是放了不少冰块吧?”
罗敷一副淡定的表情,“也不算很多。”
当今市面上冰镇的瓜果点心逐渐流向士庶,可大桶转的冰砖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药局每月利润才有多少,供得起冰块不要钱地随便放?
罗敷继续平静道:“我除了天天在药局里待上一段时间,也额外接工,再说方公子知恩图报,予我实惠。”
妙仪惭愧道:“秦夫人,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纯粹好奇。秦夫人怎会是那种奢侈浪费、依赖祖产无所事事之人?方才观医师很细致地嘱咐病人,我心里早明白了。”
罗敷咳嗽道:“多谢你如此想啊。”
妙仪秋水盈盈的双眸似落了星子般亮,丹唇轻启,皓齿如玉。罗敷看着这芙蕖出绿波的一笑,姑且断定自己是个肤浅的人,她几乎完全忽略这女郎刚才说了什么诛心之语了。
燕尾巷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巷子,从头到尾百来步,住了六七户人家,土坯房青布帘,风一吹破窗纸哗哗地响。
罗敷跟着万富,挽着妙仪的软软的小手硬着头皮往前走。
巷子曲折,阳光隐到了云层后,显得更加幽深。罗敷道:
“天阴的正好,不然会很热的。万先生,那铺子是在巷尾岔路口吧?”
万富兴冲冲地道:“是啊,还是在王医师家斜对面呢。”
罗敷一滴冷汗滑下来,“……甚好甚好。”
万富转头打趣道:“遗憾的是王医师这会儿并不在家。”
妙仪羡慕道:“你们药局共事之人相处真融洽,我爹说他当年做个御史,连跌了一跤都没人扶。”
罗敷真心诚意地说道:“你过奖了,其实也没有多融洽的。”
妙仪只当她谦虚,感慨万千地将她望着。
罗敷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也许人家正在铺子里吃馄饨呢。”
万富碍着生人,只道:“打杂的阿贵见他缺衣物,领他回去拿些葛布去了,他家住平杨坊,来去估计要下午才能回家。”
罗敷惋惜道:“以后有空再带上他吧,这次就算了。”
万富的肩膀抖了抖。
向右转了个弯,一阵熟食的香味远远地飘了过来,三人精神不由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