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婆子们忙碌完陆陆续续离开,余下姜婳一人呆呆坐在廊庑下,不多时,垂花门那边有个婆子探头唤她,“范家的,快些过来,高家那边来信儿了。”

姜婳抬头望去,眼里有了些神采。

高家是妹妹的夫家,小姜妤出嫁后,姜婳使钱找了个传信的,每隔两月会给小姜妤递一封信,这是姐妹两人为数不多的联络。不过自打半年前妹妹送信过来说怀了身孕,她送出回信后就一直再未收到妹妹的来信,这会儿一听是高家那边,晓得该是妹妹给她送信了。

姜婳起身,蹒跚着朝垂花门走去,从婆子手中接过信笺,摸出身上的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婆子,婆子搁在手上颠了颠,咧嘴笑了笑,转身慢吞吞离开。

信封上面是宽扁的楷书,较为清秀的字迹,并不是小姜妤的字,姜婳打开信笺,脸色渐渐惨白起来,等到看完上头的东西,她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死死的攒着信笺,朝着主院那边冲去……

绕过层层抄手走廊,姜婳已经摔倒好几次,面色白的吓人,跌跌撞撞到了正院,有奴仆将她拦下,她尖叫的扑上去,“我要见姜映秋,我要见姜映秋,我要见……”她不断的重复着,身子剧烈的颤动。

奴仆训斥拉扯,她死死攥着柱子不肯撒手。

姜映秋在房中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到姜婳在门外撒泼,皱了皱眉,“姜婳,你这是做什么?”

“小姜妤是不是死了?我妹妹是不是死了?”姜婳死死的盯着她,目眦尽裂。

姜映秋目光垂下,淡声道,“半月前高家的确给我送了信,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她没撑过来,怪不得别人,你也莫要难过,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事儿。姜婳,你去照照铜镜,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爹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

“我妹妹半年前才怀上,如何会是生孩子死掉的?高家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姜映秋,你好歹毒的心肠,我爹当初待你们如何你心中最清楚不过。可你谋我爹的家业,你女儿毁我容貌抢我夫君,你又任由高家人害死我妹妹!姜映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尖厉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震耳欲聋,透着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这么些年的忍耐是为了小姜妤,姜映秋拿妹妹威胁姜婳,她什么都做不了,宁愿自己下半辈子非人非鬼的活着,就是想见小姜妤过的好,可是这一切都没了,不在了,她这么些年的忍耐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姜婳跪在地上,仰天痛哭,泪尽血涌。

底下的奴仆有些被震住。

姜映秋被她癫狂的模样吓着,下意识后退两步,脸色跟着难看起来,一甩袖子道,“姜婳,你莫要胡搅蛮缠,你爹娘去世,姜家的家业被外人窥视,我辛辛苦苦撑起姜家,何曾短过你的吃穿用度。你们姐妹出嫁,我可是给足了嫁妆,你毁容亦是被歹徒所为,非要怪在你表姐头上,我给小姜妤寻的夫君更是名门之后,她不过是自个摔倒小产没熬过来。”

见姜婳如鬼怪一样丑陋的面容上全是血迹,姜映秋有些心慌,喊道,“来人,快把她给我送回去……”

真真是晦气!姜映秋拂袖回房。

奴仆们拖着姜婳回到西园正房,碰见范立的两个小儿,小儿正要上前辱骂,瞧见姜婳脸上血迹模糊,吓得大叫一声往四处逃散,姜婳被拖进房中扔在床榻上,她许久未动,犹如死了一般。

暮色西沉,天边透着晚霞,明儿是个好天儿。

房里一片昏暗,等到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床上的人终于有了些动静,姜婳慢慢的从床榻上爬起来,眼前昏暗无光,甚至有些模糊,周身都是血腥味。

她佝偻着腰从床头的小箱子里摸出一包东西来,哆嗦着塞入衣襟中,又渐渐摸索着出了房,蹒跚的走到西园的井边,就着井水洗净眼上的血迹,抬头朝远处望去,一片模糊。

她的眼也瞎了。

暗淡朦胧的月光下,姜婳犹如鬼魅,摇摇晃晃去到姜宅的厨房。她掏出身上那包粉末,摸至两个水缸旁,把粉末全部倒入。

这是钩吻粉,有剧毒。钩吻也叫断肠草。

回至西园正房,姜婳在廊庑下坐了整整一夜,晨光熹微时,她顺着抄手走廊从姜宅后门离开,摸索到街市,她没带帷帽,脸上的疤痕丑陋不堪,众人皱眉躲避。

行至热闹的集市,忽然有人高声呼喊,“首辅大人来了……”

姜婳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倒在地,身后传来蹄蹄踏踏的马蹄声,她抬头,恍惚的朝远处看去,模模糊糊瞧见一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子骑马走过,她慢慢的垂下头。

耳畔传来人群纷杂的议论声。

“这位首辅大人不过而立之年,就身居一品,可是了得,不仅是内阁首辅,前不久还被封太傅,这官可是大的吓人,难怪这么大的排场,瞧瞧这些护卫,好生森严……”

“听说这太傅大人也是苏州人吧,是回来探亲的。”

“这位大人的名号是甚?倒是很少听过他的传闻。”

“据说叫燕无屹,当年殿试被皇上钦点为状元,自此就留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苏州,其他的,却也不太清楚。”

“对了,今儿不是还有一位沈大人也回苏州探亲吗?怎么还没回……”

姜婳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挤出人群,渐渐行远,走了一个时辰她来到高家门前,眼眶渐红,有血泪涌出,上前扣响门环,很快有人开门,瞧见一容貌丑陋眼眶出血的女人站在门前也给吓了一跳,“哪儿来的疯婆子,赶紧滚开。”

“我妹妹在哪?我妹妹的坟地在哪,我妹妹的坟地在哪……”

看门老叟胆颤心惊,“谁是你妹妹,胡说八道什么,你这疯婆子赶紧滚开,不然我就喊人抓你了啊。”

旁边一小门户里头听见响动,有个小妇人开门探头出来看了眼,瞧见姜婳给吓了一跳,细细一想,认出她是姜妤的姐姐。这小妇人刘氏同小姜妤认识,两人都是做媳妇的,挨着近自然慢慢熟悉起来,小姜妤同她说许多姜家的事情,说过她姐姐的事,也说过她姐姐是个好人,她不相信姐姐做的那些事情。

前不久刘氏突然就见高家贴上白联,门前挂起白灯笼,以为是高家长辈过世,不想三天后出葬才晓得是小姜妤死了,她一阵发蒙,跟着送葬的队伍一块上了山,等到人都离开,看见小姜妤的坟包孤零零的立在那儿,萧条凄惨。

她跪下祭拜,又哭着回家,等了十天都不见姜家有人上门,她想起小姜妤曾告诉她,同姐姐有书信来往。她识的字不多,悄悄去找街口的秀才帮着给小姜妤的姐姐写了封书信。

没曾想,小姜妤的姐姐这就找上门来,可却是这幅模样。

人如鬼魅,半死不活。

“你可是姜妤的姐姐?”刘氏开口问。

姜婳回头,隐约见不远处站着个娇小的女子,她定定站住,刘氏上前,红着眼眶道,“姜家姐姐实在对不起,姜妤已经去了……”

“带我去见见她。”姜婳垂头,有血泪滴落。

刘氏雇马车携姜婳一块去山中祭拜小姜妤,山上荒凉,周围不少孤零零的坟包,这里并不是高家家族墓地,死后都受如此冷落,更不用想小姜妤生前在高家过的是何种日子,姜婳肝胆欲碎。

姜婳在姜妤坟前跪了一个时辰,刘氏默默等待。

姜婳起身,刘氏搀扶她下山,也不敢说安慰的话,她瞧着姜妤的姐姐怕也是时日无多,当初姜家长房何等的富贵荣华,十载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到山下,刘氏租了辆马车送姜婳回到姜宅,犹豫半晌才劝道,“姜家姐姐,可要帮你请个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