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陪你去一趟蒲州吧。”李彩莲想了想说道:“张允龄和襄垣王府过从甚密,你要办他,只怕王府那边会出面干涉。你已经办了一个王爷,总不能再办一个郡王。那样就算你说不是刻意跟宗室作对,也没人相信你的话。襄垣王那边,我来跟他们说,你专心对付张允龄就好。还有……”
她看看范进,脸上露出一丝羞赧之色,“你写的东西我很满意,今晚上我要你唱给我听。你那两个女人就在队伍里,可是不许你去找她们,今晚上你是我的,也是我儿子的,哪也不许去。”
京城,张居正府中。
张四维是被张居正的请柬,请到张家看戏的。眼下士人之中流行昆山腔,张四维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为了在上流社会结交,也早早就练出听懂并能品评昆山腔优劣的本事。剧目乃是牡丹亭,由于范进提前把剧本写出来,在这个时空里,这个故事就成了范进的代表作之一,没有汤显祖什么事。
一干官员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有人发出感慨,啧啧称赞。称赞的内容,都是夸奖唱本写得如何出色,对于伶人本身,倒是没什么赞美之语。直到张居正喊了一声看赏,这些官员话锋一转,又开始评价起人与唱本相得益彰,惟有这等名伶才不负这等好话本的言语。
这便是首辅的威风了。
张四维心里有数,戏是好戏,伶人的技艺也极好,但是能让这么多人交口称赞,却与戏文本身无关。故事里的柳梦梅与杜丽娘,他总感觉是范进与张舜卿的指代。毕竟两人的结合过程,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传说,当初京师里那些流言蜚语,现在依旧有人传讲。这样一出戏剧的流行,实际是在潜移默化地扭转着人们的认知,告诉大家哪怕真是那样也没什么可批评的,反倒应该祝福。
张居正的行事风格有些变了。昔日的张居正哪有这许多在意,他若是反对,便是说出天大的道理也没用。他若支持,也是同样。任你天下人口诛笔伐,只要张居正认这个女婿,别人的话就没有意义。
如今的他已经开始用策略使手段,而不是一味以力伏人。这种变化让张居正变得更难对付,如今的江陵党人虽然还是那些,但是已经从开始的一盘散沙变得开始有些模样。张居正本人向来是厌恶讲学之风的,可是现在设立官学,让自己的心腹担任讲官。固然这些事都是在朝廷的命令下进行,但是依旧让张四维心里感到莫名的不快,以及一种担忧。张居正的精神似乎越来越好了,原本触之可及的身躯渐渐变得高大巍峨,自己与他的差距,又被拉开了。
他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范进在山西的行动,让自己心里不安。自己写了书信,让父亲和范进合作,帮助他推行新法,即使是降粮价,也不可阻挠。反正他是要走的,等他做出事业,自己就把他调回京城,山西依旧是自家天下。可是得到的回应却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亲一世英名,如今也并不糊涂,就是太过于顽固。他坚信自己的道理,也坚守自己的利益,就像一头迟暮的老虎,拼命守卫着领地。范进的主张,侵害了他认为的根基所在,自己说话也不能让老爷子退让。
没办法,子不能改父,当老子的决定了这件事,儿子也阻挠不了。他最近来张居正府上的次数增加,就是事先来这里疏通关节,将来可以做到进退裕如。一老一小的冲突,不要影响到现阶段自己和张居正的关系……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张居正这时看向张四维:“凤盘,你看这出戏如何?”
“这些伶人技艺出众,够资格进入相府。”
“凤盘只夸人不夸本,想必是觉得戏文不好了?”
“戏文好固然是好,不过以退思之才,应为经世济民的大事,劳心劳力在此小道上,便是不务正业。他虽然是太岳的门婿,总归也是我的门人,等他从山西回来,我倒是要说他几句。他如今已经做了官,又成了太岳东床,理当把心思用在做事业上。等他到了你我这个岁数,再写这些东西也不晚。”
张居正笑道:“这话少年时,我也曾听自己的师长对自己说过。咱们总是因为自己辛苦,便看不得年轻人玩乐,这也不太好。不改掉这个毛病,早晚变成个老厌物。”
张江陵居然会开玩笑了?张四维心里越发觉得范进对于张居正的影响太大,必须得早做处置。这时,游园惊梦已经演过去,张居正道:“退思最近又写了个唱本,差人快马送到京城,求我安排班子排练。凤盘随我去看看,这个唱本写的如何。”
两人离席一路到了附近的小书斋,游楚滨在外面守着门,张居正将一摞厚厚的纸张推到张四维面前,微笑道:“凤盘,看看你这个门生的新作如何,对不对得起你这个恩师的栽培。”
张四维也笑着摊开来看,只是很快,他的笑容凝结了。抬头看向对面的张居正,见张居正笑容依旧。他又看几页,身体开始轻微颤抖,想要停止阅读,却见张居正目光紧盯着自己,神态不容拒绝。他只能一页一页看下去,等到最后一页看完,人已经瘫软无力,与其说跪,不如说趴在了张居正面前。
“凤盘何必如此?你我多年交情,何必施此大礼。”张居正摇头叹息道,但是并没有搀扶的意思。“我知道,这不时你能干涉,也不是你的意思,凤盘无须自责。你我多年交情,你的为人我清楚,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就对你不信任。不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些事,总该处理干净,自己动手,总好过外人,不知凤盘以为如何?”
“小弟多谢太岳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