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张舜卿走,范进自然没二话,与薛五一道告辞,随轿而出。徐维志叫了人去备轿,内宅里重又剩下一干女眷。望着门首方向,沐夫人冷笑一声,
“小丫头盯的倒紧,口口声声好姐妹,看看你妹子现在什么样了,眼看就要出家,做姐姐的不能让她一让?以你这宰相门庭,想要什么才子找不到,非要霸着这个。张江陵霸道,生个闺女也是霸道的很呢。”
“夫人……”名为茶花的婆子在旁看着自家女主人,沐氏摆手道:“我没事。一个小丫头还气不着我。咱家家大业大,想找个人很容易,可是能让六儿满意,还得人品好的可不容易。用心找着,若是找到了万事皆休,找不到,我就非跟张江陵争一回女婿!”
张舜卿的身体其实在小年前后就已经痊愈,眼下重又说难过,范进心里也有点紧张,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等到了家下,才吩咐着范志高他们去烧热水,自己则看着张舜卿的脸问道:
“你哪里不舒服?把手腕给我,让我把把脉。”
“我……又染风寒了,要在江宁养病一个月,范兄你是走是留呢?”
“那还用说,自然是留了。其实养一个月病也没什么,方才沐夫人说,上元节要放灯,你在江宁养病的时候,我就去露一手,跟徐维志合作,弄几盏好看的灯出来,让他们开开眼界!”
张舜卿哼了一声,“好啊,原来范兄早就想留下来,还想和徐家多来往,再卖弄些本事,是不是接着就能有徐家某个姐姐仰慕范兄才华,甘愿托以终身了?早知道这样,小妹方才就不枉做小人。”
“你方才……果然是装病?”
“当然了,要不然怎么走啊。真是的,本以为伯母是个明理之人,不想遇到自己儿女的事,也会犯糊涂。把你叫到内宅问长问短,我就知道多半是要存着些其他念头,快说,她方才跟你说什么。”
范进笑道:“沐夫人说,徐家有个千金貌若天仙,未曾适人,要招我做女婿,送半份家当给我。”
“那你还不应下?有了这些东西,哪个还去考科举,求功名?你若不去,小妹就换身男装,代你去招女婿了。”
两人哈哈一阵大笑,范进叙述着沐夫人的言语,张舜卿冷笑几声,“好算计。让我进京,把范兄留在江宁跟他徐家跑来跑去,日久天长,生出其他事来……真没想到,好心帮人倒帮出场是非来。六妹人很老实,这事肯定与她无关,准是伯母闹的。”
范进道:“算了,别提这事了,父母疼爱儿女之心,也无可厚非。事情不成交情莫伤,反正凤老那里有一条船,可以保证初四离开,大家犯不上撕破脸的。我今后不来江宁也就是了,她有什么手段跟我也无关。就是一点,你装病回来的,就不好带你出门放烟火了。我本来买了些烟花回来的,可是这下没得放了。不过,我倒是找到个看烟花的好地方。”他用手指了指头顶,“国公府的房子又高又结实,在这里看烟花一样看的清楚。”
疯了,一定是疯了!顺着梯子小心攀爬地张舜卿,一边提醒着自己不该如此,一边却又因为这种不理智的行为而心内莫名兴奋。或许自己内心深处并不是一个淑女,而是一个野丫头?这样荒谬的提议自己本应该拒绝并感到反感的,为什么现在非但真的爬了梯子,心里还觉得欢喜。
无数念头在脑海内盘绕,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了顶,一双有力地臂膀伸出,将裹成个球一样的少女从梯子上直接抱起,拥着她坐在屋顶。远方隐约有鞭炮声传来,范进道:“算时间快到了,按着风俗,这是不是叫守岁?”
“恩?”屋顶的风很冷,可是少女在爱人的怀抱中半点没有凉意,或是因为穿的太多,从身到心,竟是异样火热。她将身体蜷缩在范进怀中,问道:“听说广东人过年的规矩,和这里不一样的。”
“是啊,百里不同风么,各地风俗不同。”
“那范兄给我讲讲好么?我想学一下,将来……或许我要学着广东人的风俗过年了。”
夜风吹拂,爱人在侧,于张舜卿的记忆里,每一年的春节守岁,都是一家人围坐桌边,饮酒谈笑,像这样在室外吹着冷风爬到屋顶看别人放烟花还是第一遭。以少女的家室身份,显然不可能以这样寒酸的方式度过春节。可是今晚,当她蜷缩在范进怀中,听着他讲述着广东过年的种种规矩以及逸闻,心里只有幸福并无委屈。在未来的生命里,她将要度过若干或奢华或热闹或欢喜的除夕夜,但这个只属于两个人的除夕守岁,无疑将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除夕记忆之一。
砰!
远方传来一声爆响,一道银光划破天空,烟花的燃放已经开始了。
一条条银蛇在空中狂舞,演绎出无数精美图形。银光照耀之下,映出张舜卿那艳如三月桃花的脸色,闻着阵阵幽香,看着绝世容颜,从少女的眼神里,范进可以读懂那份期待与渴望。两人心有灵犀地向彼此靠近,互相攫取对方的唇,张舜卿在这个夜晚也彻底放开,异常大胆而主动。
等到两人的唇舌分开,张舜卿那带着颤抖地声音,在鞭炮轰鸣的间歇声中响起:“范兄,我喝醉了,扶我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