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是的!”裴闹春算是被这小子搞无奈了,这傻小子别说叛逆了,骨头都是软的,他声音软下来,“既然你想,我就去帮你和你妈好好说一说,只是我也不能打包票。”
“真的吗?”裴建设立刻激动了起来。
“嗯。”裴闹春说完话,便打算离开,他总觉得再和这俩傻小子说话,会降低自己的智商,他还没出门,就听裴建设在后头忍不住小声说了话:“爸,辛苦你了,要是妈不同意……”
裴闹春站定,挑眉,难不成这小子忽然能立起来了?
裴建设声音低落:“要是妈不同意,就算了吧……别惹妈生气。”
这话把裴闹春惊得差点摔个踉跄,他摆手,没应话径直出了门,他心里有些迷糊,在这种高压管理下,这俩孩子是怎么养成这一颗红心向明月,坚决贯彻李秀芝为中心的原则的?
换句话说,这两口子是何德何能,才能遇到这么俩傻小子呢!
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出了屋,裴建来忍不住叹气,羡慕地看着哥哥:“哥,我真羡慕你。”他默不作声地去关了窗,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股一股地疲惫蜂拥而来,要他很快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站在爸面前,对爸说他中意了一个小姑娘,爸立刻拍着胸膛,说包在他身上,他一定为他做主。
这可真好啊。
同自家兄弟背对背的裴建设这个晚上同样做了个美梦,他梦见他穿着新衣裳,牵着碧芳进了门,堂屋上的爸妈,都笑得开心。
……
李秀芝正对着煤油灯最后点火缝补着衣服,这年头买衣服靠布票,家里要办亲事,她几年前就开始攒票,衣服破了就补补,总还能穿,她看着丈夫进来,抬眼看他:“当家的,说好了吗?”
裴闹春坐在床边:“建设就中意碧芳,你去相看相看,那小姑娘要是好,你就帮建设讨了吧。”
一听这话,李秀芝气了,她将衣服重重地放在桌上,脸上全是不满意,皮笑肉不笑:“那可不是什么小姑娘,那是缝纫机!”
裴闹春刚刚已经打好了腹稿:“秀芝,你说建设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秀芝冷笑两声:“有个什么劳?他们干不得活的时候,这一家子不都是我俩撑起来的?他苦什么了?”裴建设和裴建来也是这四五年来稍微大了,才能赚整工分。
“我的意思是,建设是咱们的孩子,他不开心,我们也难受,我们也就顺他的心意一次吧。”
“你要不开心你自己不开心,我是挺开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养他到现在,他咋就不顺我心意一次呢?”李秀芝回话速度很快,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她这张利嘴,在这家里无往不利,否则这家人哪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我说当家的,你平时不都和我一条心吗?你自己想想,村子里哪家是让孩子自己相看?”
“我知道这个理,可建设是咱们的孩子,我这个当爹的,看他神思不属,难得有点自己的意见,不得提一提吗?”裴闹春采用了柔情攻势,他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深情地看了过去,“你说,咱们村子里,见天吵架的夫妇有多少,我和你这么好的,可少的很,我就想让建设像我一样,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李秀芝被丈夫的突然袭击弄得红了脸,大脑当机了一会,她很快甩开了丈夫的手,嘴上抱怨:“和我好,以前你妈折腾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说呢?俩父子一个样,都向着她。”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自古媳妇婆婆就难相处好,原身是个标准的闷葫芦,心里想法也多,虽说知道妻子受了委屈,可一头是疼爱自己的亲妈,一头是自己的妻子,他选择装傻充愣,两人的问题让两人自己解决,结果最后还牵连了孩子。
他这一以贯之的态度,后来也放在这三个孩子身上,装傻充愣久了,倒真把自己包装出了无辜的样子。
“我错了。”裴闹春叹气,“你也知道,我嘴笨不会说话。”
李秀芝虽一时受触动,但又很快找回了中心主题:“那缝纫机——”她在丈夫的目光下改了口,“行,苏碧芳,娶她要花不少钱呢!反正我没钱。”
“你说咱们能花多少钱呢?”裴闹春和她掰扯,“也就这三个孩子娶媳妇,起个房子多点,这之后能花多少?”
李秀芝对自家男人不持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模样嗤之以鼻:“三个孩子娶媳妇,都得花钱,更别说咱们还有建成,他还要继续读书,以后要是讨个城里媳妇,那不得多留点钱?村里谁家不是这么娶媳妇?简单点就完事了,可城里姑娘不一样,可讲究了!再说这娶了媳妇就开始生孩子,里里外外都是支出,哪能少!”
一听裴建成的名字,裴闹春立刻皱眉:“给建成多花点行,过了头我不同意,我心里想了很久,这三孩子,水端不平,迟早出事!”
李秀芝乐了:“能出啥事?建成有出息,多花点能怎么的?他们俩自己不中用,我也没办法。”她掰着指头翻旧账,“我到哪都有理,读书肯定得多花点,在家里种地,花什么花?这不说笑吗?”
裴闹春在心中默默回答,可不就是因为原身和她都这么想,上辈子到了最后,就真出了大事吗?他决定启动事先准备好的b计划,先在李秀芝心里埋下个种子。
“我现在想想,我们以前错了。”裴闹春声音里忽然全是感慨,他陡然有些失落。
“哪错了?”
那煤油灯,最后点光已经熄了,两人在黑暗里对坐着说话:“你想想,建成以后万一找个城里工作,又找个城里丈人,那不得留在城里?”
“这不挺好吗?”
“好什么好!”裴闹春按着自己的腹稿说出,“我以前也觉得不错,可最近,越想越不对,他到时候天天和媳妇一起,又仰仗老丈人照顾,没准还得住到人家家里去,那不就成了倒插门了?我辛辛苦苦养个儿子,去给别人养老?我反正心里不中!”他千辛万苦,才争分夺秒地找了个空挡接收了原身的记忆,找了个能契合农村观念的理由。
“……”李秀芝沉默。
“养儿防老,我是指望他出息,可这一是希望他帮衬着点大家,二是希望能有本事,多看照着我俩,可我看这架势,不对头!”在黑暗中,听觉尤其敏感,裴闹春的声音似乎格外的响,“我看三小子现在不太对,总是想从家里扒拉钱出去,我钱扔水里还能听见个响声呢!丢他身上,就什么都没见着。”
“我前两天,天天做梦,我就梦见以后我俩老了,建设和建来记恨我们没把他们当回事,没管我们,我们就在这屋子里,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裴闹春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哑,“然后三小子在城里,住楼房,喊别人做爹,给别人端屎端尿呢!”
“他们俩敢!”李秀芝先是一怒,又有些迟疑,“你想多了,三小子聪明,有出息得很,我们对他这么好,哪能不孝顺我俩呢……”
裴闹春接过话茬:“就是太聪明了,建设建来老实说,你也知道,人笨,好使唤,我这心里头稳当,知道对这俩孩子稍微好点,他们就听话,可老三,我心里总不得劲,你说他每次从你手上拿了钱……”
“我没给他!”李秀芝忙反驳,不自在地扭了扭,她没敢承认,事实上裴建成确实从她手上拿了不少钱,有时是说要买什么主席语录,有时是说学校里要交个什么费用,她听不懂,只知道是读书的事,当然是给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裴闹春接着往下,“你想想,往日里,建设、建来有时还趁农闲采点野菜野果、下水抓点鱼给我们吃呢,可建成呢?他就没给我们带过什么,每回回家,不都说他要读书,便关到房间里不说话吗?”
“他没钱……”李秀芝回话不太肯定,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建成手里肯定多少有些钱,这些年,她从三儿子那,连条头绳都没拿过,好听话倒是听了一箩筐。
“都说三岁看老,他现在不知道孝顺,以后能知道吗?我看悬了!”裴闹春自顾自地说着心里的担心,“建成他聪明,可有时候,我怎么就觉得这孩子心有点冷呢?他对我们好,到底是真的向着我们,还是嘴巴哄哄,知道我们由着他,给他钱呢?”
裴闹春拉着李秀芝躺到了床上,他声音越来越轻,念的内容却挺要人记挂:“我一直在做梦,在梦里,三小子还真挺出息,头发抹得亮油油的,穿得和个领导一样,拿着个小板凳,坐在那老头旁边,声音可腻味了。”
“他说,爹,我来给你泡脚,你看,这天冷了,你脚都快冻坏了吧?他折腾得头上都有了汗,可他半点不在意,还继续说呢,爹,我今天给你带了水果,等等我去给你削皮,我开头还挺开心,可这一看,怎么躺在床上那老头不是我呢?”
“那时候,你也老了,我也老了,路都走不得了,这屋子,天气冷的时候,风一阵又一阵地灌进来,你颤颤巍巍地,说要去烧点开水,我陪你去,我们半天都提不起来,只得在院子里,泡了脚,还没泡一会,水就凉了,单单要倒掉这点水,就快累坏了……”
“然后你抓着我,和我说,老头子,我后悔了,我没问你后悔什么,像是我心里也知道一样,我们进了屋,屋子里有一袋子吃的,是建设和建来送来的,只是他们俩气透了我们,不肯留,直接走了……”
在裴闹春的声音中,李秀芝渐渐进入了梦乡,眉头紧锁,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很不安心,躺在他身侧的裴闹春,反倒放松了下来,事情说多了,人的心总会动摇,说一次不行,他就说两次,说两次不行,他就说三次,总能有些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