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又道:“你叫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道:“周迟。”
她并不介意让此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一个人走了太久,带着她的名字和马,那是她仅剩的骄傲。
男孩摊开手心:“写给我看?我认字。”
周迟照做。指尖触上手掌的那刻,周迟清楚地感到男孩瑟缩了一下。这感觉很微妙,仿佛真正遭受胁迫的人不是她。
车厢里安静下来,没了男孩的聒噪,周迟再次感到不自在。
男孩想到什么,噗嗤一笑。周迟莫名其妙。
“周可是国姓,你莫要骗我。”
周迟直觉上认为男孩笑的不是这个,她懒得追究,恹恹道:“没骗你。算你识相,我可是个大人物。你今日欺负了我,他日我定要一报还一报的。”
男孩来了兴趣:“怎么个报应法?”
周迟梗着脖子:“你方才碰了我的手,还,还……废你一条胳膊都算轻。”
“好。”
男孩突然松开她,推开座椅隔板,抽出一把翠玉短剑,对着左手比划了一下:“你的剑,你动手还是我来?”
周迟怔住,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喜欢欠人,你既然要,现在就给你。”
话音未落,男孩已一刀斩下,手腕与他的小臂分离,干脆利落,她瞧着那只断手的手掌纹路,她方才在上面一笔一画写过字的,她还在心里推测过这少年的命格。人还傻着,眼泪已经争先恐后泉涌而出,周迟反应过来男孩在骗她时已然泣不成声。
男孩也有些慌,周迟的哭声太洪亮了,他见过女人边咬手指边流泪,或者把眼泪咽回喉咙的无声啜泣,但还从来没有人为他这样哭过。
他拍着她一抽一抽的肩膀,试图安抚她:“假的,连血都没有,你仔细瞧瞧?你怎么这么好骗……”
他扔开那只假的断手,再次抱紧她:“周迟,小迟,别哭,别哭。你哭我也难受,我,我骗了你,我不值得。”
周迟毫无形象地嚎哭,眼睛鼻子红乎乎的,嗓子也扯得生疼。同母亲拜别时没哭,一个人在夜晚穿过无人的荒原没哭,这个聒噪的少年不知道有什么魔力,让她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了。
哭声稍稍止息,男孩给她擦泪,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还要吗?”
“不要!不要!我不要了!”
周迟忙抱住他,生怕他弄成真的。
男孩错愕,这回不一样,是她主动的。明明是两个人精疲力尽之后的互相抚慰,但他的身体可耻地起了反应,底下玩意半硬着,不合时宜地想招呼怀里的姑娘。
周迟稍微冷静了一点,却仍是抽泣着,强撑颤抖的声线道:“你真的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男孩来了兴致:“你想给我起个?”
周迟掀开帘子,宽大的袖子从莹白如玉的手指滑下来,露出半截纤细的腕子。男孩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但仍是贪看这一刻的风华,目光迟迟不移开。
“原来山之阳有如此春景。”
的确。悬崖下是一色青碧的江水,山河开阔,树碧林深,浩渺如烟。
“江澜,如何?周江澜。”周迟轻声道,“我今年已满十四,你瞧着比我小,以后你为我义弟,我们义结金兰,我赐你名,你随我姓。我有亲人在南边,若你没有去处,我们便相伴而行。”
周江澜从她的手腕看到胳膊和胸脯的线条,然后上移至脖子,再到哭过之后脏兮兮的小脸蛋,最后注视她星辰般的眸子。他心里想,我有名字了,不再是戏班里任人打骂的阿柒。他不缺姐姐,他要的是共度一生的姑娘,但女人的想法谁知道呢。他小周迟一岁半,等自己再大一点,还不是要听他的,现在让让她又如何。
周江澜笑道:“先听你的。”
少年的笑宛如这年二月初八的第一缕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