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一番已过午时,裴夫人吩咐立即摆饭,女眷们都到里厢去。
裴云铮起身后极快地握了下明玥的手指,低声说:“等下四婶再回来,你莫理她就是,你……好好吃饭。”
明玥微微脸红,后面岩哥儿媳妇也不禁抿嘴笑了,过来挽了她说:“五弟妹随我来吧。”
裴云铮冲她略点了下头,明玥恐婆母等,忙往裴夫人身边去了。
到了里厢没坐多大会儿,果见四太太跟着暄哥儿媳妇和裴姝回来了,她自己也不觉得发讪,只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坐下说笑,不过没法子再提墨哥儿的事了。
——明玥觉得自己又见识到了脸皮的新厚度。
女眷们也吃了几盅酒,四太太倒自己和明玥热络起来,明玥听她拐着弯儿的打听郑家众人的差事,明玥便只大略应了一两句,又说自己成日在闺中,不甚懂这些。然四太太却又契而不舍地将话绕到邓家,打听起邓文祯和公主来,最后竟还问到邓素素可定亲了?
明玥心中警铃大作,笑答道:“四婶是个热心肠,我先替表姐谢过。不过表姐的亲事大体已定了,到时她成亲四婶若是得闲,可来喝杯喜酒。”
四太太听出了她话里明显的客气疏离,讨了个没趣儿,不由暗自撇嘴,心下大骂明玥油盐不进,却又无法,只好挪到一旁看着正端上桌的鱼翅羹发狠。
裴夫人悄悄拍了拍明玥的手,叫琳琅亲自动手给明玥盛一碗。
琳琅短暂地顿了下,裴姝瞟她一眼,琳琅咬咬唇低头,忙上前伺候。
这顿饭吃了挺久,直至未时末才完,众人离开时暄大嫂子拉着明玥的手说:“咱们两府离得不甚远,往后五弟妹要常来才好。”明玥笑着应了。
四老太爷一家和二房的裴云奉就暂且歇在裴府,裴云铮盯了墨哥儿两眼,墨哥儿想起明玥和裴云岩的话有些发怵,依着这位五嫂嫂先前话里的意思,裴云铮是断不可能允他胡闹、偏护着他的,若是只叫他自己留下……裴云墨胆子一怂,朝四太太咧嘴道:“五哥新婚,我还是先不在这碍、碍着,过阵子再来罢。”
四太太拉着脸没说话,裴云铮也没说话,四老太爷只好在一旁干笑两声自己给儿子找了个台阶下:“你早该想到这个,你五哥才成婚,还有的忙。”
今儿一直没说几句话的裴云奉便也开口笑了下:“呆了几日,明儿也该回洛阳了。”
裴夫人闻言也没多留,只吩咐该打点的都仔细些。
等他们一走裴夫人也乏了,拉着明玥说了会儿话便笑道:“新婚三日无大小,这几日也不必拘着礼的晨昏定省,若想热闹了便到我这来用饭,不必太早,我这里饭晩,晚上也不必再折腾一趟。”
明玥乖巧道:“都听娘的。”
裴夫人拍拍她,“都回去歇歇,连着两天都累得够呛。”
明玥应了一声,端端正正福礼,琳琅看了看裴夫人道:“太夫人,可用我跟着过去伺候?或是再拨几个人过去?二爷院子里服侍的都是些半大的丫头,怕不懂事,二夫人用不惯。”
太夫人沉吟了下,裴云铮却已简单开口:“不用”。
顿了顿,又看一眼明玥,重复一遍:“不用。”
明玥心说我听见了“不用”,可你到底不用哪个呀?见太夫人也正探询的看着她,只好笑道:“我昨儿进门倒还没来得及细瞧院里的婆子丫头,不过见她们虽小却都是颇机灵的,况且还有春草和春燕两个在,若是有什么,我带的几个丫头也可先帮衬一二。等过些天二爷再瞧瞧,倘要使人,我再同娘说?”
她这话直接将琳琅带了过去,全部归为是否要再添置人手一事,太夫人略了一眼,点头:“到时若还要甚么再跟娘说。”
明玥谢过,又站了片刻帮着服侍太夫人躺下才与裴云铮一块退了出来。
路上暖风习习,两人散步般走了许久,快到院子时裴云铮忽而脚下一顿,转过身来轻轻叹息:“今日叫你见笑了。”
明玥知道他是在说四房的事,便摇摇头,尽量将语气放平淡说:“亲戚里外,也是平常的。只是我今儿可也鲁莽了些?”
“不”,裴云铮看着她,“你很好。”
片刻又说:“母亲也很高兴,我瞧出来了。”
明玥眼睛一弯笑了,晕出两个小梨涡,裴云铮不禁用食指在她脸颊上轻刮,心里也轻快起来,“你可是还有旁的要问?”
明玥微低了头,只剩半轮的夕阳照得她小脸儿发红,她瞅着前面的院子说:“回去再问。”
方才吃了不少酒,嗓子发干,口渴。
裴云铮却蓦地笑了,牵起她的小爪子大步往回走,急切切的,一进门便吩咐人抬水沐浴,明玥诧道:“晚些还要用饭,二爷是方才喝了酒身上难受?”
“嗯”,裴云铮低低道:“难受。”
等喝了几口醒酒汤,裴云铮将人都轰出去的时候明玥才明白这厮到底是怎么“难受”……
明玥看着晃动的水波被折腾地有气无力,心里大骂这头三日哪里是新妇最大,她明明就是被压榨的好么!
等被裴云铮抱出来时外面的天都已黑了,“饿不饿?”裴云铮给她裹了层薄被,蹭着明玥的头发问。
明玥整个脑袋埋在被子里,已经没力气和他说话了。
裴云铮搂着她躺了片刻,吩咐人备饭,他们方才大半吃的是酒,饭用的不多,这会儿肚子里已有些空。
春草、春燕在外头闻言忙去了,邱养娘和红兰进来服侍,一开门便是一股靡靡的香气扑面,邱养娘心里头哎哟了一声再一看明玥那手足无力的样儿,不由嗔怪地看了裴云铮一眼,裴云铮精神抖擞,却也禁不住有些脸红。
晚饭是热腾腾的鸡丝面,配了油饼和六样可口小菜,明玥吃的小肚皮滚圆,这才算是恢复了些气力。
裴云铮穿了件暗红色的交领深衣,随意地半靠在长塌一侧,烛光柔和,敛去了他的锐气,却洒出几分风流之姿,他拍拍身前,示意明玥过来。
明玥顾忌他先前那一场,驽着鼻子缓慢摇头,裴云铮失笑,也不勉强,一手支着脑袋看她:“要问甚么?”
明玥想了想,有些好奇地说:“暄哥儿、岩哥儿,按理二爷……”
“按理该称铮哥儿?”裴云铮帮她接下话来,不过似是没想到她先说这个,停顿了片刻方续道:“我上头还有一位嫡亲的长兄……你今早在祠堂里见着了。”
明玥轻轻点头,她今早看到裴父的牌位下还有一位书裴门云浩之位时实有些意外,不想裴云铮原还有个哥哥的。
“他名取了浩字,是祖父愿他能秉一身浩然正气。”裴云铮换了个姿势,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房顶,似乎回想起幼年之事,徐徐说:“实则我幼时是极不喜习武的,只爱文章,但祖父和父亲都是武将,便说将门焉能出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士?因而总迫着我习武。我那时方七、八岁,哪懂那许多,便喊叫着哥哥也能继承门户!又爱习武,便叫他将来接替了父亲便好,作甚非要逼迫于我?
当日大哥听闻,并未说甚么,回去便将我叫到院中,肃容问我可是当真爱做文章?我自气啾啾地应“是”,大哥便叫我背一篇来听听,我背完,大哥便笑着说,成,你自安心读文章,大哥进行伍,连你的份儿一并,杀敌立功。日后你若能高中状元,我裴家里一文一武,祖父和爹娘自是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