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离同期入组的演员一共有十五人,大都是来自大城市的汉族人。唯有剧中戏份最重的女演员琪琪格,是个十七岁的蒙古族小姑娘。她来自部队文工团,入伍倒也没多久,浑身上下还充满了小丫头的天真野性。站在一群灰扑扑的大老爷们儿里头,亮得好像万绿草原上的一朵红花。
除了琪琪格之外,还有几位主要演员很快也和陆离熟悉起来。这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陆离的“亲家公”林乾。
两只黑猫的相亲最后产生了奇妙的结果——林乾的小母猫生下了两只黑猫、一只花猫和一只白猫。不太懂猫科动物遗传学的两位亲家都莫名有点尴尬,但是没关系,反正猫崽够可爱就行。小黑猫中的一只已经交给了沈星择,估计眼下正在沈家保姆的精心饲养下茁壮成长。
说回到正经事上来,林乾出演得是《长生天》的男二号,牧民巴尔思。巴尔思在蒙语中有“老虎”之意,角色形象也充满了野性与力量。为此林乾已经进行了三个月的肌肉和力量训练。原本走忧郁文艺路线的他,将《长生天》试做一次非常重要的转型尝试。而从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认真劲儿,也愈发让陆离对这部影片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在乡文化中心生活的这段时间,大家主要学习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简单的蒙古族语言、歌曲和舞蹈,以及参观当地留存的一些知青点(如今大多已是当地的文保单位)。
乡里的生活条件比较朴素,相对的日程安排也不紧张。陆离甚至还有空闲能够在街头晃悠晃悠,顺便和沈星择打打电话报个平安。
两周之后,所有人都逐渐褪去了大城市带来的那股锐气,剧组就在当地的知青点举行了开机仪式。趁着演员们一个个都还算白嫩,首先开拍的是陆凯风和伙伴们辗转来到牧场插队落户的几场戏。对于家乡的眷恋与不舍、对于命运的无知与忐忑——陆离并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够准确把握住角色的心理,迅速进入状态,甚至比很多“老演员”都要得心应手。
车站和知青点的戏份进行了两周,接下来剧组就转场前往最重要的外景地——牧区。为了不打扰当地牧民的正常生活,剧组在远离夏季营盘的集体草场边缘租下一处废弃的旅游设施作为临时外景点。说白了这就是一片破败的蒙古包,最大的好处是通着电,此外偶尔有大夜,也可以勉强睡在里面。
而绝大部分的时间,剧组成员都居住在距离外景地半小时车程的苏木招待所。这里的条件比起乡文化中心又要艰苦许多。最为关键的是,剧组人数众多而房间有限,于是个人空间就被迫压缩。像陆离这样的重要演员,也不得不与人共处一室,而他的室友正是林乾。
当然,所有这些物质上的匮乏都在意料之中。真正对创作充满了热情的人,不会因为这些小插曲而却步。趁着美工组加班加点捯饬那批蒙古包的时候,演员组也开始了第二轮、也是更深入的学习体验。
骑马、套牛车、打黄油、认识各种牧草和野菜,甚至还有用牛羊粪生火。基本上牧民日常的工作,演员们全部熟悉了一遍。其中最辛苦的当数放羊——凌晨三点,演员们就要启程前往约好的牧民家中,四点钟帮忙把羊赶往夏营盘。然后在中午、下午分别去照看两次,等到傍晚时分再将羊群赶回羊圈。
陆离的运气比较“好”,轮到他放牧的那天,还帮忙处理了一头受伤的羊羔,发现的时候伤口已经化脓生虫,牧民用烧红的针头将那些扭动的蛆虫一点点从伤口中挑出来放到火上烧掉,那种焦臭味很长一段时间都萦绕在陆离的鼻子边上,挥之不去。
羊羔的伤口被牧民定性为野狼撕咬所致。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剧组也曾经就狼群的问题咨询过当地林业局的干部,得到的回复是:听说上个世纪中叶之前,这片草原上还是有许多野狼的。后来开发牧场导致野狼迁徙,几十年没见过狼的踪影;况且夏季食源充足,狼群没有必要冒险挑战人类的权威。
与官方的说法不同,牧民们却坚称狼群从未从远离过这片草原。陆离他们放羊的牧民家里据说就养着一头狼,许多年前被人从狼窝里掏来的。因为政策上不允许养狼,所以一律对外宣称是狗。可也有些牧民私下里揭露:其实那根本就是一条狼狗,只不过为了吸引游客才按上了狼的噱头。
陆离也亲眼见到过那头争议中的生物。没有笼子、也没有链条,就这样自在地生活在牧场上。远远看去,它和牧民家其他的狗没什么两样;可是一旦接近、尤其是与它对视时,陆离依旧能够感觉到一阵来自于本能的恐惧。
狼和狗究竟区别在什么地方?是耷拉下来的尾巴,还是总是闪着寒光的眼眸?或许区别只存在于人类的潜意识里——祖辈那种曾经被伤害过的记忆,深深地烙印在了遗传物质里头,让人始终跨不过那道信任的门槛。
那么狼呢?又是什么烙印在它的骨血里面,让它野性、狡诈;而它又是否真的会被人类所驯服,从一头嗜血的野兽变成忠诚的伙伴?
每当陆离看见那头“狼”的时候,心里总是会莫名地浮现出这几个问题。但是一次也没有,他从未认真寻找过答案。
又过了一周,外景地的那片蒙古包完全改造完毕。褪色的花毡换成了做旧的粗毡,还泼了泥水,乍看还真像大半个世纪之前遗留下来的文物。蒙古包内部的改良木质地台也被撬光了,裸露出潮湿的土层直接铺上了毛毡;陈设也很简单,必不可少的是各种标语和画像。
没有一天的停顿,外景部分的拍摄工作立刻开始了。
《长生天》原著讲述了16岁的青年陆凯风与一群知青同伴辗转来到草原插队落户。在长期艰苦、与世隔绝的生活中,有人病倒、发生意外;有人选择逃亡,有人成功脱身而去,也有人在此扎根繁衍。而生性天真懦弱的陆凯风是这个群体中的底层人物,在遭遇到一连串的欺辱、打击与伤害后,他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向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复仇,然后与牧民巴尔思一起消失在了白雪皑皑的腾格里峰上。
这是一部基调阴郁、低沉的影片。因为壮阔的草原风景而增添了一丝悲壮的美感。无论题材还是剧情都很有所谓的“拿奖相”,导演韩唯民显然也寄予厚望,凡事亲力亲为,对演员的表现更是有着近乎于洁癖的偏执。所幸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磨合,剧组已经如同一部设计完美的机器那样高效率运作起来。
当然,高涨的创作热情只是剧组生活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与草原的长时间亲密接触也开始让不少新的问题浮出水面。
蚊叮虫咬只能算是小事。八月的草原昼夜温差较大,最夸张时甚至可以相差二十度。当地没有森林和大型湖泊,水资源紧张,灰头土脸地拍了一整天戏,回去也只能擦擦身;一周洗一次热水澡,时间也有规定限制。
而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吃饭问题。
当地属于偏远牧区,退牧还草政策实施之后,整个苏木的商业也日渐萧条。当地人购买蔬菜都是一次性从城市批上几个月的分量,大多是耐于贮藏的土豆、白菜和萝卜等。因此,招待所为剧组安排的饮食也以肉类为主,蔬菜品种单一稀少。一段时间下来,剧组不少人开始出现牙龈出血和口腔溃疡的现象,像陆离这样的演员一开口就疼得龇牙咧嘴,维生素也成了最行俏的药品。
经过协商,生活制片不得不临时拨出一笔款项,让人去镇上的蔬果店采购食材,这才勉强保证了饮食上的平衡。
当物质条件无法被满足的时候,人就会开始向内寻求心灵的平静。
最初的两周,午间休息的时候还能看见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结伴拍照、采摘野花,寻找隐藏在草丛中的蘑菇圈。然而慢慢的这些欢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大张着嘴巴、抬头仰望着浮云苍狗的冥想者。
曾几何时,陆离也险些成为这群冥想者中的一员——外景地的手机信号非常不稳定,既浏览不了网页,也保持不了与沈星择的通畅联系。所幸林乾带了一把吉他过来,自弹自唱的小型演唱会就成为了除发呆之外最重要的消遣节目。林乾的嗓子不错,以前出过单曲,但不知为什么,总是喜欢唱一些忧伤惆怅的歌曲,唱完之后感觉周围的牧草上都会凝出一层露珠。
当然在不唱歌的时候,陆离也总是会和林乾待在一起,因为这也是韩唯民导演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