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年纪大了，饭后难免要犯困，苏时看他强撑着陪着小遣玩儿，凑上去道：“爷爷您先去睡吧？小遣估计马上也困了。”

“先不睡，我再看看他。”老爷子打个哈欠，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孩子，眼神变得悠长且伤感：“孩子们都长大了，就连小遣……这么长时间不见，也长大了。”

苏时默默听着没说话，心里却止不住地酸涩，她当然能猜到老人想说什么。岁月的流逝，带来的不只是年轻人的成长，也是年长的人的衰老，衰老和死亡，是他们芸芸众生永远无法逃避的话题。

“我年纪大了，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知足了。”老爷子声音沙哑，就像是声带里裹挟着层层的沙砾石子，又像是快要破掉的风箱。

苏时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哭，她应该安慰老爷子，说“您不要想这么多，您还要看着小遣长大，看着他个头和江墨城一般高呢”之类的话，但是偏偏，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未消散的愧疚，还有对于命运死亡这个课题的无所适从，都让她在这一刻，变得笨拙变得无措。

“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我也不想追问什么，生活是你们自己的，还是我说的那句话，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信任理解，你们两个不比以前孤零零一个人了，现在有了小遣，做什么决定之前，想想孩子，不要心浮气躁意气用事，明白吗？”

苏时用力地点头，紧涩的嗓子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半晌，老爷子像是累极了，看着轮椅半晌无话，苏时终于按捺住了想哭的冲动，轻轻说道：“爷爷，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我们两个人都深爱着彼此，但是却总是互相伤害，归根到底，是我们太爱彼此，爱到迷失了做出正确选择的能力，所以之后我们认真商量过，之后学着互相信任互相坦白，您不要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话语像是松了口气，但是声音听起来，明显还是有心事的。

苏时没有再问，她其实也明白，江墨轩，江一媛，江家的孩子似乎没有一个能让大人不担心的，即使是已经功成名就的江家，最近也处在风声鹤唳之中。

身为长者，他一方面想替小辈挡下所有风雨，然而另一方面，就是有心无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待在这个宅子里，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已。

两个人半晌无话，过了一会儿，苏时探头看向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老爷子，朝着小遣伸出指头抵住嘴唇，示意他安静点之后，又去外间喊了管家，让他送老爷子回去休息。

晚饭过后江墨城就和江烁一道去书房了，老爷子去睡了之后没一会儿小遣也困了，明明已经眼皮打架了还非要等着江家叔侄从书房里出来。

“为什么非要等他们呀？”苏时好奇地问。

“我要跟爸爸的小叔道歉。”小遣有些不好意思，“那天你们说雪姨和他的关系时我都听到了，今天就是想开个玩笑，但是他好像生气了……”

“不会的，小叔他不会生你的气的。”苏时轻轻地抚摸着还有的后脑勺，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上楼带他去书房外等着。

“麻麻，我要跟你说个事情。”小孩一边玩儿她的头发，一边闷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微不可查的恐惧与忧虑。

“什么？”苏时并没有听出来，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老爷子的话语神情，已经“为什么这小子现在这么重”的吐槽。

“我好像记起点什么了，可是好像有没有，想来想去我最后也不确定，到底是我记起来的，还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了。”

听到这里苏时才将孩子抱到胸前，看着他带着水雾的眼睛柔声问：“没关系，我们明天就让医生去检查好不好？你记起来的也好想出来的也罢，反正大家都记得你不是吗？”

“……可是今天晚上曾爷爷看着好像有点难过。”

这孩子大概把老爷子情绪失落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了，苏时叹口气，不知道该为这孩子的敏感而感到开心还是忧虑。

“你曾爷爷他并不是因为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才难过的，大人的世界又很多问题，开心的难过的，都是逃避不了的。”

“那你和爸爸呢？也有吗？”小遣皱眉，担忧地问。

“当然了，但是比难过的事情更多的，是开心的事情，就像小遣，就是让爸爸妈妈克服难过感到幸福的宝贝，我们永远爱你知道吗？”苏时亲亲孩子的额头，心里的迷茫彷徨，仿佛在一瞬间尘埃落定，有仿佛只是有了暂时的落脚点。

“那我不要长大了，这样我就永远不会有问题困扰我，让我难过了对嘛？”小遣突然笑嘻嘻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看起来童言无忌，但是却让苏时感慨万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