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用问,孩子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事实基本浮出水面。
起因在顾二郎得来的一件稀奇玩意上。那是一个可以转动的银筒,眼睛可以从银筒的小洞看见筒中不断变换的漂亮图案。他眼巴巴地拿着它和高娴君分享,高峥也想要玩,顾二郎不给,两个人争执起来,导致高峥失足落水。
崔氏面如寒霜,拧着儿子的耳朵呵斥:“跪下!给高夫人和高家大郎道歉!”
高夫人却关心另一件事:“大郎,你是自己掉下去的?”言下之意,有没有可能是顾二郎故意推的?
高峥冷得一个劲往公主殿下身边缩,摇头回答:“记不清了。”他满脑子都是没顶的冰冷湖水,忘了之前的争执。
高夫人侧头问身边的女儿:“大郎是自己掉下去的?”
饶是顾二郎年纪小小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愤怒嚷嚷:“谁推他谁是小狗!娴君,你看见了,你说,是不是我推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高娴君肤色白里透红,五官精致的小脸拧成一团,低头蹙眉,咬着樱桃小嘴,嗫嚅道:“我隔着一丈远呢,没注意,没看清……”
顾二郎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倔强道:“我没推!”
崔氏沉声道:“高夫人,我家二郎虽然顽皮,但从来不说谎,这件事如果真的是……”
“人没事,何必再计较?”骤然插进来打断崔氏说话的,不是别人,又是公主殿下。
她的嘴唇微微抿起,琉璃色的眼珠冷冷扫视面前的女人们,透出几分不耐。虽然她刚从水里上来,正狼狈又可怜地和高家大郎共着一张薄毯晒太阳。不过她的身份和气势还是让崔氏和高夫人双双住了口。
“多亏顾家郎君有急智,借来帔帛,不然我也很难救回高大郎。”她此言是夸赞也是调停。虽然她觉得自己奇异地力大无穷,似乎独自也能救这孩子。
不过眼下她不想听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争吵,因为楼皇后的脸上已有明显倦色。
经过刚刚那么一番折腾,楼皇后是真的累了,如今不过在强力支撑。
“母后,我想你陪我去换衣服。”公主殿下一句话,明是撒娇,实则是借机让楼皇后休息,在场的夫人们眼尖,除了关心则乱的高夫人和崔氏,都看出楼皇后的疲乏。
这么一小会功夫,居然就累了?看来小楼氏的身体……贵妇们在心底计较,各自有了点数。
楼皇后带着唯一心爱的女儿入了内室,不用面对那么多女人,她的精神稍微好了些。先是责备一番爱女的莽撞行动,紧接着问她:“阿甜,你觉得高家大郎如何?”
“什么如何?”
“若是让他做你以后的夫君,你乐不乐意?”
“我谁都不要。”
听见女儿毫不犹豫的拒绝,楼皇后用帕子为女儿擦拭湿漉漉的头发,面有忧色,轻轻叹息:“我身体不好,若有一日……你又和陛下、和太子不亲昵……无依无靠,唉,我怎么放心得下。”如今早早定下亲家,也省得她百年之后,唯一爱女被拿去和亲,或是草率嫁人。
她看中高家,是因为高家门第不显,但高延为人圆滑能干,颇得帝宠,前途无量。今日本意只是相看,谁知道出了意外,让阿甜救下高延之子高崢的命,还有了肌肤之亲,虽然尚是孩子,但是想要订下婚事,绝对顺理成章。
可惜楼皇后的苦心却不被爱女所理解,公主殿下嘴一抿,头一仰:“那还不如把我送给外祖父!”
☆、第2章
公主的外祖父,楼皇后的父亲,何许人也?
骠骑大将军楼重,字敬之。他镇守嘉峪关三十余年,其间北狄数次侵扰河西走廊,未能从他手上讨到半分便宜,更别说越过嘉峪关一步。
战无不胜的赫赫事迹,令人们形成一种认知,只要楼大将军在一日,从嘉峪关到帝都镐京近三千里地的距离,胡虏永远不可能跨越,帝国的西北防线坚如铁墙。
而当大靖的嫡长公主提出要去和威名赫赫的外祖父作伴时,换来的却是楼皇后的轻斥:“胡闹!堂堂公主,自当在宫中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怎么总想着去边关?那地方是好玩的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楼皇后蹙眉不解,她的女儿为何放着最富贵优渥的生活不想要,偏偏喜欢不知道随时可能打仗的西北边关?
楼皇后从小住在河西走廊上最富饶的张掖,可她第一次进帝都,也被宏伟华丽的镐京城彻底迷住,深信天下不会再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北狄人凶残蛮横,他们的马像风一样快,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被抓到的孩子会被他们烹吃!”楼皇后轻轻抚摸女儿柔顺的头发,告诫她:“阿甜,不要再想着离开镐京,阿母会为你谋划好一切,无人能伤害你。”
司马妧乖顺地低下头,不再争辩,却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吗?
她想去边关是有原因的,只是不能说。
因为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于三百年后的一次突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又变回婴儿,本来以为是没喝孟婆汤就投胎转世,留意之下才发现居然成了前朝公主。
她竟然回到过去,回到了史书中记载的大靖。
那个在之后百年被迫向夷狄称臣、纳供、嫁公主,最终还是被灭的屈辱王朝。
她的史书读得不仔细,但对大靖的战史却记得极牢。她记得大靖称臣之前,数次关键的对夷之战,大靖均惨败于河西走廊,输尽精锐。
恢弘的镐京城被人拿马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了一次又一次,也由此造就一大批奴颜婢膝的佞臣。
司马妧迫切地想在这些血淋淋的史实发生之前,做点什么。
哪怕不能力挽乾坤,也绝不坐以待毙。
而且这具身体……司马妧手上使劲一用力,一支象牙筷,折了。
天赋异禀啊。
可是如今她才五岁,而楼皇后显然把她的话当初孩童戏语,完全不做考虑。不仅如此,自那次赏花宴后,高家尚主的事被逐步提上议程。
听闻高延得知自己儿子被公主救活,涕泗横流,激动地对着皇城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礼。
这桩婚事除了司马妧,无人不感到满意。
“阿甜,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