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将目光从僰安秋身上移向在场他人, 又快又轻地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一, 把僰昭借给我一天, 我销毁u盘里的证据;二, 选择僰昭, 任由这份证据传到政敌的邮箱里。”
薄荧的声音落下后,偌大的客厅里持续了短短数秒的寂静, 僰安秋一脸错愕加一闪即逝的安心, 僰庭春大惊失色,郭恪则深深皱起眉头, 回答呼之欲出;楼上偷听的僰昭满脸吃惊,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父母,旁边的田雪则是一脸疑色。
当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后,僰安秋毫不犹豫地说:“可以”, 与此同时, 郭恪想也不想地一句“不行”和他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听到僰安秋一口答应,郭恪立马大怒:“僰安秋!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决定?!”
“这还用得着考虑?”僰安秋眼睛一瞪,说得比郭恪还理直气壮:“这东西要是流出去,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别说政\治\局了,你怕是要不了两年就会被调出中央决策层!再说了,让僰昭和薄荧去一天怎么了,青天白日的,她还敢杀人吗?”
“僰昭是我的女儿!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她的安全去赌!”郭恪怒不可遏:“我和你不一样!”
“你怎么和我不一样了?!”僰安秋也怒了:“你是面具戴久了忘记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吧?我们都是男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愿意和我妹妹结婚、忍气吞声和我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原因?现在我爸一走,你就露出狐狸尾巴了,想要在僰家翻身做主人了?!”
“僰、安、秋!你不要欺人太甚!”郭恪脸上的冷静正在被怒容逐渐取代,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些烂事,都是你造成的!”
“都是我造成的?!”僰安秋冷笑一声,恨恨说:“如果当初不是你劝我们把薄荧丢在医院,今天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哥!”僰庭春半痛苦半恼怒地尖叫一声:“不是说好不提从前的事了吗?!”
“是这个狗娘养的得寸进尺!这是僰家!这里永远姓僰!”僰安秋激动到嗓子破音,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连脖子上都凸起了条条狰狞的青筋:“郭恪,你别想独善其身!我告诉你,我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跑!咱们一起蹲号子!”
而郭恪的回应是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直拳。
西装革履的郭恪脸色铁青,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拳击倒僰安秋,紧接着又跨到他身上趁僰安秋反应不及,连续数拳砸到他的脸上。
僰庭春惊声尖叫着扑了过去,想要制止冲动的郭恪,而僰安秋此时也被揍出了雷霆怒火,不甘示弱地和郭恪打到了一堆,僰庭春想要分开两人,却又不敢靠近怕被殃及池鱼,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不时发出惊恐的哀鸣。
楼下鸡飞狗跳乱成一团,薄荧就安静地站在汹涌的漩涡旁冷眼旁观,她冰冷的目光从狗咬狗的两个两个男人身上移开,投向独自站在二楼,脸色惨白的僰昭身上。
她呆呆地站在扶梯旁,看着楼下的三人,就像是被提起后颈四肢悬空的幼猫一般,神色惶然无助,双眼含泪。忽然,她呆滞的视线看到了冷冷注视她的薄荧,就像是在冰冷刺骨的冷水中过了一遍,僰昭忽然清醒,忽然向楼下跑去。
“住手!别打了!爸,舅舅——别打了!”僰昭在那一瞬爆发出超出自身极限的勇气和力量,竟然插进两个打的难舍难分的成年男性中间,硬生生地隔开了两人。
“你滚开!”僰安秋在僰昭的面前堪堪停住拳头,他气喘吁吁地怒视着僰昭。郭恪从地上爬起,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神色阴沉地看了眼手背上留下的血迹:“回你的房间去。”郭恪抬眼,对僰昭冷硬地命令道。
“我不!”僰昭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痛苦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父亲和舅舅,哭着说:“爸!舅舅!你们都怎么了?现在的你们让我觉得好陌生好害怕……”
只知道流泪的僰庭春总算找到组织,揽过僰昭更加奋力地流起泪来,美人哭起来也是美的,僰庭春哭得梨花带雨,眼眶发红,目光还不忘谴责埋怨地看着薄荧,她掐去了最初的因,只看最后的果,认定薄荧就是那个破坏她幸福家庭的罪魁祸首。
“生下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僰庭春流着眼泪,满含怨气地说。
薄荧麻木的心脏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将她带到这个冷酷又温柔的世界的人,目光之深、目光之冷,让僰庭春不由搂紧了僰昭,似乎想从旁边人的身上汲取一丝热度。
一重一轻两个脚步声从玄关处传来,男人清晰冷静的皮鞋声在这躁狂的人间地狱中如同一汪清泉,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程遐——”僰安秋怒容更甚,他转头瞪向程遐身后的田雪,怒吼:“谁让你带他进来的!”
“不是你说要好好招待秦家的人么……”田雪恢复了懦弱的样子,一脸不知所措。
“程遐,你来了也好。”郭恪已经看不出动手时的失控模样,他冷冷地看着走到薄荧身边站定的程遐,质问道:“请你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自始至终没有亏待过秦家,甚至力所能及的地方还对你们多有照顾,这一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薄荧手中的u盘,要说你不知情,我不相信——u盘里不是单凭一个娱乐圈明星就有能力弄到的东西——”
“僰家对薄荧或许有所亏欠,但对你——我们是全然无愧的。”郭恪看着程遐:“僰昭从小叫你哥哥,我也早已把你当做自家人,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算计僰家,算计僰昭?”
程遐看了眼安静旁观的薄荧,没有解释u盘的来源他的确不知情,而是等同默认地转而说道:“僰昭和过去的事没关系,我相信薄荧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
“不会牵扯无辜的人?”郭恪气笑了:“那你告诉我,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只是为了和我女儿坐下来喝一次茶吗?!”
程遐愣了愣,转眸看向薄荧,目光中带着一抹疑问。
对薄荧来说,和程遐的这几秒对视既短暂又漫长,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态说:“无不无辜又怎样呢?”
“你不是这样的人。”程遐直视着薄荧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薄荧没有马上回答,她看向柔弱无助、惹人心怜的僰昭,定定地看着这个和她在血缘上最为亲密的无垢少女,她的心在胸腔里紧缩成一个干瘪的硬核,她的敏锐和清醒让她深知这枚硬核的丑陋,但她却宁愿在这一刻当个愚蠢而不自知的恶人,这样她的自我厌恶也会在复仇的快感中消失吧。
“你只是没有看清真正的我而已。”她轻声说。
如果你见过十四年前在每一节计算机课上绞尽脑汁组合关键词搜寻家人信息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见过在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里无助地睁眼等待天明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见过省下三个月午餐钱,提心吊胆揣着一个昨夜偷偷藏下的干硬馒头,坐四十八个小时硬座大巴上京寻亲的那个女孩——如果你见过她,那么也应该见过在僰家大宅外哭得肝肠寸断却寂静无声的那个女孩。
她伤痕累累、蓬头垢面,手背上还残留着同个福利院的孤儿用铅笔故意划下的伤口,而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叫停了高级轿车,在僰鲲泽鼓励的话语中将身上的钱尽数掏给了不敢抬头、满腹哀痛绝望的那个女孩。
薄荧和僰昭,两人相差九岁,僰昭在薄荧被抛弃的第二年降生,一个是飘零的荧火,一个是不落的太阳,一个是地上的淤泥,一个是掌心的珍宝。
“如果你见过从前的我……”薄荧看着僰昭,轻声说着不知是对僰昭还是对程遐所说的话。
如果你见过从前的我……是否会原谅现在的我。
“做出选择吧。”薄荧看向决定少女命运的三人:“是要问心无愧的失去所有?还是要让生命定格在无尽的悔恨当中?”
僰昭看向郭恪和僰安秋,没有人说话,她又看向自己的母亲,僰庭春张了张口,目光扫过沉默不语、神色不明的郭恪和僰安秋后,怯懦地闭上了嘴。
僰昭的眼泪渐渐洇出眼眶。
“……你会对僰昭做什么?”郭恪开口。
“我会拿走她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薄荧微笑:“但这对你而言真的重要吗?”
“薄荧。”程遐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什么是会让我后悔的事?”薄荧压下心中言不由衷的隐忍和痛苦,用力甩开那只和主人一样看似冰冷,实际却温暖不已的手。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没有早一些下定决心。”薄荧阴冷地微笑着,转身走近僰安秋和僰庭春,她每走一步,僰安秋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僰庭春就搂着僰昭害怕地后退一步。
“觉得我可怕吗?恶毒吗?邪恶吗?死后应该永堕炼狱吗?”薄荧在离两人只有短短数步的距离站定,她冷笑着说:“不要怀疑你的感受,因为你感受到的就是真实,你眼中映照出来的我,也是你们自己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