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的程遐以计深虑远、冷酷无情令敌人闻风丧胆,但是留在徐静逸心里的却永远是那个十二岁应激性失语、沉默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秦遐。
两者之间如今已经截然不同,但是徐静逸依然能从他们身上找出共同的地方,有的人不论外表如何变化,心灵上的伤疤都会出卖他们。徐静逸浸淫心理学数十年,临床经验无数,她无比清楚,心理疾病可以改善,却不可能痊愈,就像深入真皮层的伤口,再强的愈合能力,都抹不去那一条疤痕。
有些人的冷漠是因为傲慢,有些人的冷漠是因为自我保护。
心理医生的耐心优于绝大多数人,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如此,而是因为他们明白来到自己面前的人,越是冷漠尖锐,越是拥有苦难的经历。
“如果你和以前一样,是来问我你母亲的事,那么对不起,我的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为病人保密是一名心理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我不会为任何人违背我的原则。”徐静逸倒了杯水给程遐,在他面前坐下。
“我是她的儿子,我有权知道她在做出那个决定前和你说了什么。”程遐接过那杯水,随即放到了桌上。
“不,你没有权利。”徐静逸不为所动,看着程遐温和但毫不退让地微笑:“任何人都有保有秘密的权利,既然我承诺过她和她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我就会践行我的诺言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程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那我就摧毁你现在的生活。”
徐静逸愣了愣,片刻后微微一笑:“请便。”
程遐面色沉沉,却依然牢牢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
片刻后,徐静逸又是一笑,只是那笑里多了丝无奈和怀念:“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心软。”
程遐像是被那个词刺了一下,立即露出了冷笑:“不知道那些被我打击得家破人亡的竞争对手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想。”
“距离你上一次来找我已经快十四年了,”徐静逸平和地说:“是什么让你想起了我?”
“临时起意而已。”程遐面色冷漠地站了起来,露出离开之意。
“我能看出你现在的内心很不平静,如果你想要找人聊聊,我随时都愿意当一个倾听者。”徐静逸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关切。
“就像我为钟娴宁保密一样,你应该相信我和你的谈话,同样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徐静逸说。
程遐露出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徐静逸的一笑:“我收买不了你,不一定秦焱也收买不了你,我不会摧毁你现在的生活,不一定秦焱也不能……”他冷冷地说:“我不信你。”
程遐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如果你改变主意了,你知道该怎么联系我。”
作者有话要说: 微笑抑郁的素材来自简单心理公众号,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整篇文章
匹萨从高一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各种科普书看了不少,多余的不在这里赘述了,咱们来看小说的,不是听我科普的,只是既然主人公是抑郁症患者,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抑郁症是病,不是“心情不好”,请千万不要将抑郁症定义为这么简单的事,抑郁症和其他病症一样,是会影响身体的(主要是大脑分泌的化学元素,直接影响情绪反应)
心情不好可能是一个小时,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周或半个月,抑郁症患者的抑郁是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一天天的抑郁累积起来,是绝望,正常人可以想象你人生中心如死灰的一天,然后扪心自问,这样的日子如果让你体验数年甚至数十年,你能承受吗?所以我真的很反感一提到抑郁症,自动就归结于“不就是心情不好吗”“你自己要想开一点啊”“你太脆弱了”“真是大题小做”的人,如果是陌生人,这可以理解,但如果你身边亲近的人患有抑郁症,就算你没有时间去查阅几篇资料了解这个病症,也请不要这么简单的就定义他的痛苦,这对他来说,是对他感受到的痛苦的全盘否定。
☆、第221章
程遐出来时带了助理余善齐, 他的车就停在教学楼下, 坐进黑色的宾利欧陆gt后, 余善齐默默发动了汽车, 对程遐为什么会突然抛下公务来到人大只字不提。
程遐打开手机,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国际名导孟上秋投海自杀的新闻, 程遐心里越加烦躁, 重新锁上手机向窗外看去。车窗外的太阳已经西坠, 天边的暮色有着明显的界层,程遐看着沉积在远处的那片黑色, 眉头越皱越紧。
余善齐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程遐的神情, 连大气也不敢出。
眼看着离公司越来越近, 程遐忽然开口道:“去墓园。”
余善齐不敢质疑,在下个可以转弯的地方改了道, 向着市区外疾驰而去。
程遐在山底就下了车,在守园大爷惊诧的目光下,他独自往山巅步行而去。
穿着一丝不苟黑色西装的冷酷男人穿过林立整齐的墓碑,披着火烧的夕阳, 面无表情地踏过墓园蜿蜒的青石路, 最终停在了一面独占了数百坪山巅的大理石墓碑前。
布满美丽的天然纹路的青白色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和其他墓碑上字体风格截然不同, 龙飞凤舞、笔锋霸道的草书名字:“程娴宁”。
程遐面色冷冷、压抑沉静地看着那个名字, 巍然不动,仿佛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墓碑前,好像时间已经停止, 微风吹动他的黑发,却吹不动他眉间那抹沉重,直到一阵离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响起,程遐才猛地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朝来人看去。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俊逸少年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大大方方地露着眼中的好奇,没有一丝怯意,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少年显然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应该也是来祭拜安葬在墓园山顶的亲人。
发现自己大惊小怪后,程遐神色淡漠地移回目光。
他没有兴趣去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只知道要不了多久,少年就会自觉无聊地从他方圆百里内离去,然而过了许久,一个清澈明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她是你的妈妈?”
程遐恍若未闻,面色不改地看着墓碑。
“我爸爸就葬在山顶的另一边。”少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上个月刚去世的,这已经是我在44天里第43次来到墓园了。我妈在那边哭得厉害,不哭到太阳下山她是不会走的。”
“你是刁桦朗的儿子?”程遐这才看了他一眼。
能够买下这里的墓地,又在近期去世的,人选只有那么一个。
“我叫刁昌濑。”少年咧嘴一笑。
“你父亲不幸遇上空难去世,你不伤心吗?”程遐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那是你妈妈吗?”刁昌濑反问。
“为什么猜是妈妈?”
“因为在我第23次来墓园的时候,我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比你大许多的男人,他也是像你这样一动不动在这里站了很久。”刁昌濑笑道。
“既然这样,那么再去问知道答案的问题就显得愚蠢了。”程遐无动于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