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等他俩走了,黎婉才敢抓着小姑子低声说起话来:“这回可真是来了贵客了,连老夫人都得往后靠。”

陆明夷没料到大嫂也知道盛继唐,遂小心试探道:“什么人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记得么,咱们从顾家花园赴宴回来时不是见杨次长送客来。”黎婉先扫了一眼二姨太和陆宜人,才神神秘秘地问道。

这怎么能忘,陆明夷只得装傻充愣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事后你哥哥去打听,原来那是先总统家的少爷。北平盛家究竟是有传承的名门,往日觉得三丫头的夫婿也算俊俏,可跟人家一比真是只配扫马圈了!”黎婉自惊鸿一瞥后,就时常赞叹,再料不到此人竟有上自家门来的一日。

大哥能去哪里打听呢,八成是杨次长。有了这个前提,陆明夷也不知道算是好还是坏,只觉更加头疼。

黎婉正在兴头上,把关于盛九爷的传闻一股脑都跟小姑子分享。二姨太也与陆宜人说起小话,仆妇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餐厅内完全不复方才严阵以待的氛围。

陆老夫人进门时看到正是这样一幅场景,当即皱起了眉头,用松鹤延年的手杖重重点了两下地。“一个家最重要的就是规矩,瞧瞧你们,太太一不在就松松散散,成个什么样?看来我真是要多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一番才是。”

大家都吓得站了起来,一时噤若寒蝉。别人不出声,黎婉却不能跟着闭嘴。她是长孙媳。太太不在,侍奉老人管家的责任就要压在她的肩膀上。“祖母请先入席,下人们有错,慢慢教就是了。您难得来一次,千万别因这些小事坏了心情。”

这却是把错都归到丫鬟老妈子头上了,陆老夫人看在这个孙媳妇还算乖觉,勉强落了座:“大夫来过了,说你们太太如何?”

“是,姜先生说母亲之前的肺疾好得不完全,要再休养。梅姨娘现在房中伺候着。母亲特意嘱咐,让我好生服侍祖母,待她略好一些,就到您的膝下尽孝。”黎婉肃手垂立,恭恭敬敬地回着话。

儿媳不舒服,派个姨太太伺候也是正常。可眼前的宴席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算怎么回事,陆老夫人旧怒未去,又添新火,冷不丁一拍桌子:“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不过是嘴上孝顺,暗地里巴不得老婆子快点死去罢!”

这是从何说起,黎婉懊恼不迭,赶紧跪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孙媳不是,还请祖母息怒!”

“我如今是人老不值钱了,说了要把三丫头夫妻俩叫上,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是你们没去请,还是他们瞧不起我这老婆子?还有,我那一儿一孙又忙什么去了?说得好听是给我洗尘,莫不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这一通夹枪带棒的,弄得黎婉简直没办法招架。二姨太也是一脸紧张,老二不争气,她如今就指望着老三夫妻俩。要是先在老夫人面前落了个坏印象,那可就糟糕了。

正在一众人等不知所措时,金贵又进来了,先给陆老夫人行了个礼:“请老夫人安,老爷和大少爷正在待客,请四小姐也过去一趟。”

千算万算,还是扯到她头上了。陆明夷只觉眼前一黑,也不管什么不许在长辈面前插嘴的规矩了,抢先道:“深闺女子当以贞静为要。外头的事自然有父兄做主,怎么轮得到我。再者说,我还得在这里服侍祖母呢!”

这番话听得黎婉简直大开眼界,什么时候小姑子也讲起三从四德了,看来这里头大有文章。

按说明夷的态度,陆老夫人应该是满意的,毕竟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女人抛头露面。可她老人家又有一个怪癖,只喜欢人家顺着她的意思,不喜欢旁人擅自做主。因此陆明夷一说不去,她又挑眼道:“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父。你父亲叫你去自然有原因,你如今看着是孝顺我了,可对你父亲岂非大大不孝!”

正着反着横竖都是她老人家有理,黎婉担心小姑子毕竟年轻气盛,老太太本就气不顺,再叫冲撞个好歹可怎么办,便也劝道:“四妹,父亲既然派人来找,想必有急事,你就先去看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评价九爷为口嫌体正直,其实他不是更像猫么,你不让我干什么我就越要干,哈哈哈哈!

第56章 千金扇

陆明夷去小客厅时可谓一步三回头, 满脸都写满了不情愿。最后连陆老夫人都疑惑了, 只当她真是不喜与人交际,可见说什么私情确实是被人诬陷的。

在无意中给自己又洗刷了一回形象, 这是明夷没有想到的。此刻的她只觉得脚下跟灌了铅一般, 格外沉重。

盛继唐这个人,说得好听是率性而为,要说得不好那就是随心所欲。就像他听见了自己在白云观的自言自语,直接就下手绑人,知道魏五在查他,也是把人扣了再说。这等雷厉风行, 实在少有。

他这回登门造访, 会跟父亲还有大哥说什么呢?如果只是他一时兴起, 想作弄自己一下也就罢了!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陆明夷的头越发疼起来,只觉得小客厅的门里关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怎么也狠不下心推开它。

还是陆益谦打里头推门出来, 被杵在门口的妹妹吓了一跳:“我正想去找金贵,怎么传个话传没影了。没想到你已经到了, 快进来!”

事已至此, 陆明夷也只得硬着头皮移步进去。这间小客厅乃是陆老爷待客专用的,装饰得自然很精心。一边放着几张沙发椅, 另一边则布置成茶室,可清谈闲聊, 也可品茗论道。中间以多宝架为屏障,既透光又雅致。

可惜明夷存着心事, 就算雕梁画栋摆在面前,她也没什么心情鉴赏,只偷偷去瞧盛继唐的方向。盛公子今天穿的黑色长衫上织有银色牡丹暗纹,眉如远山,目比秋水。与父亲聊天的样子,又不失恭谨谦逊,也难怪大嫂只瞧了一眼就记了这么久。

就连大哥也赞道:“我国内国外地转,也算见识过不少人物。像盛公子这样的,可说一万个里头都挑不出一个。”

自然是挑不出,一般人哪能像他那样神经不正常,陆明夷在心中暗道。当然,明面上还是要附和一下大哥的:“洛神赋里头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盛先生风姿卓然,当得起这一评价。”

“不容易啊!”陆益谦亲昵地弹了一下小妹的额头:“以你的国文成绩能想得出这两句话,可是大大进益了。”

陆老爷听见兄妹俩说话,总算留意到了女儿,二话不说先扳起脸来:“你可算来了,说说吧,与盛先生是怎么相识的。要不是他今天来访,我还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你这样瞒着父母亲友,该当何罪?”

这劈头一句就把陆明夷给弄懵了,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回才好。父亲大人,你确定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幸好盛继唐也没袖手旁观,悠悠然补了一句:“世伯,您这样吓四小姐可不大厚道。回头她要是向我请辞,恐怕我店里的生意要清淡不少。”

“哈哈哈,”陆老爷不禁发出了一连串豪爽的笑声:“你以为她能被吓得住?我的子女里头,唯有这个丫头从小被宠坏了,根本不怕我。我只是气她有话不对家里人讲,一问她的工作就推三阻四的。”

说罢又瞪了小女儿一眼,陆明夷赶紧摆出一副讨饶的样子来。两只举到一半的小手配上鼓鼓的腮帮子,倒是可爱得紧。

盛继唐微微一笑:“这事也怪我,虽说盛家的生意不少,可家祖母是打前清过来的,一向以为万般皆下品,希望我能走仕途。所以满庭芳的生意,我是瞒着家里的,自然要保守秘密。”

这一番话却勾起了陆老爷的心事来,他当初何尝不是如此,母亲也是一味逼着他走仕途的。奈何一大家子人没个进项,若抱着祖上的功绩也就只能等死罢了。因此对盛继唐又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贤侄出身名门,却不似那些整日吃喝玩乐的纨绔,愿意脚踏实地经营生意,实属难得。”

听了他们的对话,陆明夷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盛继唐只是揭出了自己满庭芳股东的身份,父兄恐怕以为他们是因此相识的,这才找了她来,并没有什么别的题目。

她的眼睛一转,走过去抓着陆老爷的胳膊就撒起娇来:“爸,是你有偏见,其实老板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能把份内的事情做好才是关键。”

“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陆老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一个未经事实的学生,人家肯用你做经理是给你机会,往后更该用心做事才对。”

盛九爷看着这一出慈父娇女、上下和睦的场景,笑得更深了些,将桌上的那只匣子顺势推了过去:“初次登门,听四小姐说世伯对古玩很有研究,特别喜欢扇子。我正好有件藏品,想向世伯讨教。”

明夷用余光一扫,那匣子好生眼熟,不正是他从家里拿出来的那只么!原来他早就打了这个主意,顿时气得又磨起牙来。

陆老爷却很高兴,方才与盛继唐谈论书画就觉对方很有功底,他的旧藏肯定不是凡品。遂饶有兴致地打开了那匣子,里头放着把约一尺长的折扇。

上手一看,只见那湘妃竹的扇骨已经变成了褐色,包浆莹润,隐隐泛出玉一样的光泽。陆老爷是识货之人,不由先喝了一声彩。

待展开来时,连陆明夷这样的门外汉都看得有些呆了。那是把极漂亮的扇子,双面泥金。下坠一根墨绿色的旧丝涤,中间还穿了一枚沁红色的玉环。一边是工笔设色的竹梅,秀雅又不失风骨,背面提了崔道融的诗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