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还略带调侃地扬了扬唇角,“这一点我没有继承到——她的爱报复,也许这是女人的通病。”
“性别歧视警报:哔哔。”珍妮心不在焉地说,她还在想维吉利亚的计划,确实,如果和切萨雷猜测的一样,维吉利亚就是故意做得这么明显,让人可以轻易发现的话,那么所有事都可以解释清楚了,“现在想想,她真的蛮……高明的,如果我们的信任没有现在这么牢固的话——只要我和你的交情稍微浅一点点的话,基本上你已经不太可能还在ceo的位置上了,起码不会这么的稳,而维吉利亚升职的隐患当然也被排除,更重要的是她还给你上了一课,让你明白要做个乖儿子才会有糖吃——”
她吐了吐舌头,“那我想她现在一定气炸了肺,而我居然还撞掉了她的后视镜——切萨雷,内心深处你毕竟还是倾向于你的母亲,是吗?你刚才真的成功地让我感到内疚了——”
切萨雷无语地凝视着她,这是她在耍宝时他通常的反应,他的这个表情一般会让珍妮笑得更加厉害,但今天他的表情和以往毕竟还是有些不同,也许是他的眼睛里不再闪着隐隐的幽默光芒,也许是他的无语也显得有些勉强——她很快放弃了玩笑,正经地说道,“但说真的,不要再为这件事沮丧了,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是在为她开脱,——别怀疑,她这么做我也很生气,不过说实话,这件事她也有那么一点点生气的立场毕竟主动开始挤压她空间的人是你,公允地说,在你决定入职大梦的时候你们对这件事也应该是要有些沟通的。”
“这确实是我失误的地方,”切萨雷点了点头,“不过,如果你是想要藉由为她找理由来安慰我,让我以为她之前的行为是受愤怒而驱使,实际上我们之间仍然存在感情的话,那么,好意心领了。”
他们在谈论的话题并不太愉快,所以不像是两人偶尔一起聊些私人话题时,切萨雷并没有摆出他常有的那种放松而隐隐闪着笑意的表情,但他看起来也并不迷茫、愤怒或悲伤,他一手撑着侧脸,修长的手指挂在颧骨上,嘴边甚至还挂了一丝心不在焉的浅笑,如果要珍妮来形容的话,也许他的表情会更接近于——惆怅,这也许不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一点,也不是他第一次和别人讨论这些,所以并没有疼痛和挫败,看得出来,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和他的母亲的确不存在太深厚的感情,或者,换句话说,他的母亲对他并不存在太深厚的感情。
“我不知道是该称赞你的洒脱,还是为你的洒脱感到难过。”珍妮也撑着下巴,望着切萨雷说道。
切萨雷低下头笑了起来,拿起盘子走向水槽,珍妮提醒地说道,“呃,记得啊,厨余处理机坏了,所以,如果你要用洗碗机的话——”
“洗碗机也坏了,应该是整体电源的问题,”切萨雷说,他挽起袖子,打开了水龙头,珍妮把沙拉盒放到水池里,站在他身边盘起了手,好奇地看着切萨雷洗碗的样子——他认真的程度的确无愧于洁癖之名。
“所以,没有让她进门是为了彻底的公事公办?”她问道,“而不是你不想见到她?其实承认你对她还是有些失望并不丢人——”
她想了想,又摇头笑着自己停住了,“可能很多人在遇到家庭纠纷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调停,即使当事人可能完全不能接受这个想法,我曾经以为我会是例外的,没想到差一点点还是不能免俗。”
“你为什么以为你会是例外?”切萨雷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洗涤剂泡沫,再次打开了水龙头,在水声中,他有些好奇地瞟着珍妮,“因为你也对你的家庭感到失望,并且不希望别人对此发表评论?”
“……差不多是这样。”珍妮犹豫了一下,她又感到了熟悉的紧张,就像是每一次她坦白出自己的更多秘密时一样,尽管切萨雷的忠诚已被证明,但这种感性上的抵触依然会有,只是程度的区别,“我猜想你小时候和父母的关系也相当疏远,就这一点来说,我也一样。”
“疏远是一个有些负面的词,”切萨雷把碗盘放到沥水盘里,拿起厨房纸巾擦手,“我不会用它来形容我童年时和父母的关系——听起来你对这些事好像有些好奇。”
“我真的很难想象你奶声奶气的样子。”珍妮笑着说,“所以我的确很好奇——刚才不是问了吗?我想听你说说你的童年生活。”
“我也不是有意在逃避这个问题,只是,在我的概念里,没什么可说的,”切萨雷也盘起了手,用一种心知肚明的表情打量着珍妮,“和我的所有表兄弟姐妹,以及我的童年朋友们一样,我们几乎都是保姆带大的,除非母亲不工作,否则客观地说她们也很难承担起养育儿女的责任,但是在我的家族里一般女性都有保持工作的习惯,而且也要比一般人忙碌很多,那么既然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和你的生活只有微小的区别,那么你也不会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当然,他们离婚了,但这真的非常正常,我所有的朋友几乎都生活在破碎的家庭里,有不少和我一样,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也许我的祖父母也有各自忙碌的社交生活,但这没什么不妥,因为他们始终确保我在合适人群的监护下——比起那些继承了大笔财产,但父母有一方已经去世,或者只能像候鸟一样,在父亲和母亲不同的城市里来回飞行的同龄人来说,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能一直呆在纽约是一种幸运。”
在我的所有朋友里,唯一例外的是莉莉安,莉莉安实际上也是我的所有朋友里唯一一个不是直接从事影视业的家庭,她的父母都从事法律工作,所以行踪相对固定,而与此同时大部分父亲是摄影师、导演和制片人的家庭,即使他们的父母都还是生育他们的父母——这在我们这一行真的很难得,分分合合几乎是家常便饭——但父母们也经常需要因为工作离家,在我的回忆里,我的世界里没有家庭完整,爸爸每天回家吃晚饭的小孩,除了莉莉安。
“你那时候没有因此讨厌莉莉安还真是难得,”珍妮想到小小的,幸福的,甜美的莉莉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子总是很喜欢排挤与众不同的伙伴。”
“我并没有因此讨厌莉莉安,但我确实不喜欢她。”切萨雷唇角出现了一丝笑意,”你无法想象小时候的她有多么的骄纵,那完全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公主,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在哪个国家,她会一直反复地问'可他们什么时候来接你呢?',而你只要稍微拉一下她的辫子,她就会开始哭——”
珍妮大笑,她也能感觉到愉快的气氛从切萨雷的身上散发出来,“所以你觉得像她那样活着反而是不正常的。”
“对,反而是不正常的——看啊,她是多么的怪,多么的不得体啊。”切萨雷说,“她甚至学不会阅读大人的表情,学不会看场合说话——”
他的语调是自嘲的,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回顾,珍妮依然在笑——她觉得这时候,笑是较为得体的表情。
“但我记得你之后去了寄宿学校,”她说,”你在那里住了很久——”
他和珍妮一起靠在流理台边上,交叠起长腿,以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我三年级,那之后,因为我祖母得了癌症,而他们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履行好监护职能',所以我母亲不得不接手了我的监护权——这件事有些复杂,刚离婚的时候她的确拿到了监护权,但很快又发现自己无法履行,所以把我留给了祖父母,每月支付我的生活费,不过,'为了让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值得',她一直在更改我的姓,在她遇到维杰里先生之前,我换过大概4个姓——所以你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她结了几次婚。”
“然后你就去到你母亲那边,离开了纽约?但还是会偶尔回去度假,我猜——否则你很难继续和莉莉安保持联系。”珍妮试着勾勒出那幅画面:一个小男孩自然地在豪宅中独来独往,和所有人保持着职业上的联系,而丝毫意识不到这其中的不正常,甚至不知道自己缺失了什么——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才继续说,“感觉上你们从小到大都相当熟悉。”
“嗯,童年大概到这时候就结束了,不过你说的对,我还是回去过寒暑假,基本上我和我父母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我到了维吉利亚那里后不久,她认为房子里的孩子太多了,因为我的继父也有自己的儿女,这样就让房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因为我们彼此并不熟悉。”切萨雷笑了一下,“虽然威尔很反对,但她还是很快就把我送到寄宿学校,我在学校的第一学期没有过完,我的祖母就去世了,我的祖父意识到他需要孙辈的陪伴,所以我决定总是回纽约过寒暑假,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到洛杉矶呆几天——所以,如果你以为我有一个非常不愉快,对亲情充满了渴望,但又屡屡失望的童年的话,那的确没有,因为你需要被培养出渴望,你需要认识到这种东西是必要的存在才能渴望它。”
他耸了耸肩,“我意识到对于一般人来说,家庭代表了温暖、包容和关心的时候,那时候是一段比较难熬的日子,你必须学会去处理这个事实,和一般人比,你的成长过程中好像似乎是少了些什么——对我来说,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我读寄宿学校的时期,你长大了,认识了更多的人,眼界也开阔了,你开始看到世界,一直要到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原来你得到的一切是有缺失的,但因为之前你还算过得不错,因为在物质上——”
“当然非常充裕,”珍妮点了点头,同意地说,“所以你虽然会因此失落,但不会有非常激烈的情绪,甚至对于你的父母,因为没有过期望,所以也没有强烈的恨意,是吗?”
“差不多如此,”切萨雷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拿起一个苹果,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抛接着,“其实就这点来说,我还是赞成你的看法的——维吉利亚可能主观上并没有太强烈的恶意,她并不想要伤害我,否则她有太多别的办法,她只是——“
他耸了耸肩,“她只是不是那么的在乎,这就是她生来的样子,你不能因为她做了母亲就希望她忽然变了个人,对吗?对她来说,她已经在做一个很不错的母亲了,她为我提供了生活费,定期检查我的课业成绩,关心我的事业规划,以她自己的认识来说她已经尽了本分——至于在她生下艾登以后发生的改变,那多数是威尔的功劳,对她来说她没有故意苛待我……而我今天也不应该表现得太过失礼。”
他走向厨房边上的可视对讲机,按下了查阅键——当看到那辆白色宝马还在那里以后,珍妮都小小地吃了一惊:已经几乎都过了一个半小时,天都要黑了,她没想到维吉利亚居然还在那里。
“你应该回家了,维吉利亚。“切萨雷按下了对讲键,“如果你想要问我有没有对鲍勃说什么:没有,我们什么也没说。你不需要担心这之后会有什么报复——”
他询问地看了珍妮一眼,珍妮点了点头,切萨雷继续说,“这次较量已经结束了,也许下次会有合作的机会,现在回家吧,见面已经没有必要了。”
珍妮轻声说,“如果你不介意——她保证会表现良好的话,她也可以来参加招待会。”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来参加招待会。“切萨雷补充说,“当然,前提是你的表现足够友好。”
在有些模糊的小屏幕上,维吉利亚对着镜头做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似乎是在对切萨雷表示不满,而切萨雷不为所动地松开了对讲按钮,但并没有结束查阅,依然在观察着正门。
维吉利亚显然有些烦躁,她下了车走向铁门,在画面中无声地拍打和摇动着它,不过,这座庄园的保安措施相当完善,除了铁门以外,周围的栏杆上都有高压电网,所以看起来她突入的可能也并不大。
——留守的保全始终保持着沉默,维吉利亚在寂静的暮色中孤独地尝试了五分钟,最终还是只能选择放弃,她上了车以后,又坐了一会,低下头重新使用了一番手机,但最终还是发动了那辆少了一个后视镜的汽车,转过弯,飞快地消失在了监控摄像头的视野中。
“whatashow。”切萨雷松开了按键,干巴巴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她也达到目的了,在招待会上她依然是维杰里家庭的一员——起码也维护了自己的面子。”珍妮从务实的角度评论道——至于事业,如果维吉利亚还想再进一步的话,那应该会动念转到电视部门,这一块大梦暂时还没有涉足,这也是她尝试搬走切萨雷未果后的最好选择。
“是啊,问题解决了,基本上你也已经知道了我那贫乏童年的一切,”切萨雷说,他把苹果放回果篮,率先走向门口,以闲聊的口吻说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说说你的童年和你的家庭——这之类的话题?”
珍妮愣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切萨雷这么问,当然在他说了这些以后,这么问很自然——而当时他的口吻,那种丝毫不以为奇,仿佛早有预料的感觉——
“我也是玛姬的客户,”切萨雷说,今晚第一次,他的蓝眼睛里闪过了那熟悉的愉快光芒,“仔细想想,这不是一个很难的数学题,不是吗?最近你在为萨尔维的新电影犹豫,你去了玛姬那里,忽然间你开始对我的童年感到好奇——有时候你经常这样,在你被迫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你喜欢让自己的行为别那么,我该怎么形容——”
“……吃亏。”珍妮郁闷地说,“好吧,你现在让我显得很愚蠢了——但玛姬并没和我说过你也是她的客户,所以这不能算是我迟钝。”
“如果我没有在她那里做过咨询,我怎么能放心把她推荐给你?”切萨雷反问,“当然,如果你介意这点——”
“逻辑上说我也不能做什么了,”珍妮摇了摇头,“当然我也不介意,玛姬已经证明了自己,而且又不是说她知道的会比你更多——我之前就猜你可能不是第一次聊到童年,思考、回忆的时间太少了,是和玛姬吗?”
“玛姬很喜欢把感情上的困扰和原生家庭的元素联系在一起,”切萨雷也没有否认,“所以我们有段时间的确在回溯这一点,不过她的理论的确有道理,如果你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建立起这种对爱的感受-回馈机制,那么在你长大以后,不管再怎么努力,你依然不能和别人一样自如地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这是很典型的经典心理学理论。”
他们边说边走,切萨雷把珍妮领到了阳光室里,当然,这里现在能看到的仅仅是一片夜空——这是珍妮最喜欢的休闲处所,可以享受海景,但没有讨人厌的海风。
“但你还是可以从这些经历中找到你的问题所在,即使不能治愈,你也依然会输得明白一些——输得比较甘心,”珍妮说,和切萨雷对视一笑——这是玛姬的原话,“这就是我喜欢她的一点,她不会告诉你你可以被治愈,但你会相信按照她的话去做,事情确实会有改善。”